飛機降落在夜晚的機場,張嘉祥推著行李推車走進入境大廳,他大略掃視一遍前方等著接機的人們,沒看到沈君沁,於是拿出手機走向旁邊的座椅區。
他這時才看到沈君沁稍早傳了一則訊息:『抱歉,晚上有事無法接機。』
張嘉祥也不是非得依賴沈君沁,他回傳『剛出機場,我會搭計程車回去』,還沒按下傳送,就有個人從後面抱住他。他愣了一下,隨即認為是Eric要給他驚喜,所以沈君沁才沒來,可是這裡是國際機場大廳,這麼做太引人注目,他難為情地向後面小聲道:「等等,彥哲……這裡是機場……」
後面的人馬上放手退開。沒想到Eric這次這麼乾脆,張嘉祥轉身,看到的卻是令他驚訝的面孔,「立凱……?」
「彥哲……陳彥哲?」許立凱的震驚當然更甚,「這就是……你和我分手的原因?你和陳彥哲搞上了?」他握緊顫抖的拳頭克制情緒,否則會大吼出來,「……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晨揚的人嗎?所以你是為了晨揚才接受我的嗎?拿我當跳板──」
「等等,什麼跳板?你是晨揚的什麼人?」張嘉祥一頭霧水,而且關於分手,他更是滿腹委屈,「而且別把分手說成是我的錯!明明是你先不和我連絡的吧?電話也老是沒人接!」
「什麼……」許立凱拼命壓低激動的音量,「是你寫信說要分手的!我怎麼打電話你都不接!」
「對,我是寫信說要分手,那也是因為我在寂寞、難過、沮喪的時候,你連信都不回我!」張嘉祥也有點生氣了,「失蹤那麼久,現在跑回來指責我,不覺得太過份了嗎?」
許立凱稍微冷靜了一點,他發現彼此話中的矛盾,「你說我不回信,電話也不接?」
「對啊!」
「你最後一次收到我的信,是什麼時候?」
「我……我進晨揚之前吧……」張嘉祥努力回想。這實在太久了。「應該是退伍的時候……快兩年了。」
「你一年前提分手的時候,我還有寫信。」許立凱用手機打開信箱,給張嘉祥看滿滿的寄件備份。
張嘉祥目瞪口呆,「怎麼會……」
許立凱想起還有另一個可疑的男性,他問:「去年我打去你家,你媽說你和一個叫『依格』的人出差……他是誰?」
「咦?」張嘉祥的思緒還沒離開EMAIL時間對不上的疑惑,他呆了呆,才說:「是……沈君沁……」
這個名字,讓整件事在許立凱的心中浮現出模糊的輪廓,「原來……是他……」
「你認識沈君沁?」張嘉祥又驚訝了一次,「還有,你也認識陳彥哲?」
許立凱有點難以接受事實,他深吸一口氣,無力地說:「陳彥哲是我哥。」
沈君沁靠著沙發椅背翹起二郎腿,盯著手中的手機畫面。畫面上標示出許立凱手機的位置,目標一直待在機場,剛才終於移動了。大概接到張嘉祥了吧。
許立凱沒有如預計的搭上回美國的班機,這點他並不意外。他知道許立凱在台灣的這幾天,偶爾還是會偷潛入晨揚的系統,所以刻意沒有隱藏張嘉祥的出差申請書,讓許立凱能夠輕易找到。
或許是出於嫉妒張嘉祥,或許是出於心疼Eric,總之沈君沁興起一股想中止這件事的衝動,不過在知道許立凱把機票的回程時間改為開放時,那一瞬間他還是不免擔心自己是否做了錯誤的決定。
他不確定,許立凱和張嘉祥知道真相之後,會不會復合;或是Eric知道他擅自做主之後,會不會氣得要他滾蛋。
不過,不論如何,這個黑鍋他背定了,因為他不忍心看Eric為難。張嘉祥最後要和誰交往都無所謂,只要Eric能保有許立凱就行了。
做了最壞的打算之後,沈君沁的心情很平靜。許立凱正往這裡移動,Eric仍在公司,他希望Eric今天也晚點回來,別破壞他的計畫。
目標進入這個社區。沈君沁關了手機收進口袋,等待玄關門開啟的聲音。
厚重的門板撞擊牆壁,顯示進來的人怒氣沖沖。沈君沁看到許立凱,毫不訝異地微笑說:「嗨。」
許立凱快步走過去揪起他的衣襟,將他整個人拽起來,咬牙切齒地問:「我哥呢?」
「這裡只有我。」沈君沁不急不徐地回。
張嘉祥把拉桿行李箱丟在門口,趕緊進來安撫許立凱,「好了,立凱,有話慢慢說……」
許立凱憤怒地揍了沈君沁的臉一拳,沈君沁跌在沙發上,摀著疼痛的左頰。
「是你幹的,對不對?」許立凱握緊拳頭,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沈君沁笑了起來,「嗯,對,是我幹的。是我擋掉你們的信和電話,封鎖你們連絡的管道,不讓你們接觸。」
張嘉祥臉色發白,不敢置信地問:「為什麼?……君沁?你為什麼那麼做?」
「一定是我哥指使你的吧!」許立凱把他抓起來,又揍一拳,沈君沁這次踉蹌跌到地上,差點撞上茶几。
「別打了、住手,立凱!」張嘉祥慌張地抓住許立凱的手臂。
連續被打同一個地方,沈君沁的臉頰更痛了。好久沒挨揍,真不習慣。他鎮定地按著沙發扶手站起來,喘了兩口氣,說:「不,是我自己做的,和他無關。」
「少騙人了。」許立凱不屑地冷笑一聲,「你只是個跟班,沒有主子下令,哪敢自己動手?」
「是真的。」沈君沁聳肩,「你知道你迷戀一個一無是處的男人,他當時有多心痛嗎?我看他為你的不長進那麼擔憂,所以就擅自作主,要讓你們分手。」然後他無奈地乾笑幾聲,對張嘉祥說:「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他會愛上你……」
或許是被揍的緣故,張嘉祥覺得沈君沁笑得很痛苦。
「聽你放屁!」許立凱怒吼。
「你知道他愛你!」沈君沁也提高音量,「他要你得到最好的!各方面都要最好的!」他不客氣地指向張嘉祥,「你是未來的董事長,伴侶不該是這種笨蛋!他只會拖累你!」
張嘉祥無話可說。如果許立凱真的將會成為晨揚的董事長,和他在一起確實不太妥當,尤其他還是個男的,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吧?
許立凱差點被沈君沁說服了。的確,哥哥總是為他著想,希望他能成為頂尖的人物,可是──
「我根本不想當董事長!去他的董事長!」許立凱並沒有什麼遠大的夢想,有那麼強勢的母親和哥哥,他一直很自卑,「我只想當一個小小的平凡人而已……你們懂什麼……」
許立凱瞪著沈君沁,沈君沁別過頭,不忍直視他眼中的悲傷。
他轉身向張嘉祥伸出手,「走吧,祥祥。」
焦點忽然回到自己身上,張嘉祥一怔,他看了看許立凱的手,又偷瞄沈君沁,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我……我……」
張嘉祥的猶豫刺痛了許立凱的心,他的語氣帶著懇求,「跟我走,祥祥。」
雖然現在知道是假的,但張嘉祥心中早已放棄了從前的許立凱,而且Eric對他也很好,如果這些真的都是沈君沁一手主導,和Eric沒有關係的話,他離開也對Eric不公平。
在張嘉祥拿不定主意時,沒關上大門的門口傳來電梯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是響亮的皮鞋聲。
Eric走進來,眉心深鎖,劈頭就對許立凱說:「你為什麼沒回去?」
「為了拆穿你的假面具啊,『親愛的哥哥』。」許立凱勉強笑了笑,「這算什麼?你這個姓陳的,連老天都那麼愛你,你一出生就含著鑲鑽的金湯匙,被人捧在手心,要什麼有什麼……」他用力咬住嘴唇,企圖壓下從胸口湧上的哭意,「為什麼……還要跟我搶……你有的還不夠多嗎……」
Eric知道事情到這個地步已是百口莫辯,但他還是想為自己說些話。不過他剛要開口,沈君沁就搶先說:「我說過是我做的了!彥哲一開始並沒有和張嘉祥交往的打算!」
Eric的目光轉向沈君沁,大概明白現在變成這種狀況的原因。這個衝動的笨蛋果然還是打算把罪往自己身上攬。
「少來!那為什麼要用家裡的生意綁住他,讓他不能離開?然後當他寂寞無助求救無門的時候再像個英雄一樣拉他一把!明明從一開始就設了陷阱,你還說沒有那個打算!」
「那是意外。」Eric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呼出一口氣,「立凱,冷靜一點,我們好好談談──」
「談你個頭!」許立凱的怒氣爆衝到頂點,「我恨你!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看到你!」
這句話明顯讓Eric僵住了。許立凱粗喘了幾口氣,再度向張嘉祥伸手,「祥祥,我們走!」
張嘉祥交互看了許立凱和Eric,這對在各方面一點也不像的兄弟都在等他決定,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低下頭,小聲地說:「抱歉……事情太突然了,我……我要先想一下……對不起。」然後回去門口拉起行李箱,小步跑回房間。
許立凱茫然地看著張嘉祥的背影,想說挽留的話,喉嚨卻擠不出一個字。
「立凱,我──」
Eric急切地走向許立凱,但許立凱閃過他,跑向玄關甩門出去。
許立凱終於找到朝思暮想的張嘉祥了,然而如同他之前所擔心的,張嘉祥也的確有了新男友,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那會是自己的哥哥。
他一直敬愛又仰慕這個連天之驕子都不足以形容的哥哥,他以為哥哥也是愛他的,沒想到他前腳才離開,心愛的人就被搶走了。哥哥口口聲聲說愛他,到最後其實也只是想掌控他而已,就像所有陳家的人一樣,哥哥也是要讓他們姓許的知道,他們能擁有的一切都是陳家的恩惠。
他勉強對大樓警衛微笑打招呼離開,接著在黑夜的人行道上盡全力奔跑,跑到心臟幾乎無法負荷才停下來,幾近窒息一般地急喘,然後失聲痛哭。
許立凱在路過行人狐疑猜測的眼神中哭了好一會兒,淚水稍微沖淡了忿怒與不甘,他抽抽噎噎地喘著,耳邊再度響起沈君沁的話。
『你知道他愛你!他要你得到最好的!各方面都要最好的!』
他委屈地抹著不停從眼中落下的淚。他知道Eric很愛他,可是卻沒有試著了解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他只想要他的祥祥,唯一崇拜他、不會拒絕他,還會不經意做出逗趣行為的可愛祥祥。
可是,現在對手是Eric,他沒有自信張嘉祥會回到他身邊了。
大門粗暴地關上之後,客廳恢復安靜,Eric仍站在原地,看著地板。他的內心並不像外表這般冷靜,剛才許立凱臨走前那副凶狠絕情的表情更是擊垮了他的沉著。他心中有一絲陌生的惶恐,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
許立凱不曾這樣反抗過他。他是最為弟弟打算的人,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愛許立凱了,他相信弟弟一定也知道,所以以往就算在一些事情上有小小的爭執或不甘心,許立凱最後還是會聽他的話。
可是剛才──
『我恨你!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看到你!』
許立凱的話再度狠狠刺穿Eric的心。
他不太明白為什麼許立凱這次反彈得如此激烈。要是弟弟真的從此再也不理他,那該怎麼辦才好?
不知所措的Eric呆站了好一會兒,目光才從地板移到沈君沁臉上,看到那臉頰腫得又紫又紅,心裡又感到一陣難過。
「逞什麼強。就叫你別當壞人了。」
「我沒有逞強,本來就是我自己要拆散他們的。我可是一個有自由意志的人。」
「你只是幫忙而已,沒有必要淌這個渾水──」
「我已經淌了。從我那年坐上你的車開始。」
Eric閉上眼睛,把頭轉向一旁,他不想看沈君沁的眼神。
「去吧,去安慰Sean吧,記得把自己說得無辜一點,他會心軟的。」沈君沁微笑了,由衷地,「立凱那只是氣話,只要過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Eric沒有沈君沁那麼樂觀。那是他弟弟,是他從小帶大的,他從來沒有看過許立凱用那麼忿怒、那麼咬牙切齒的表情,對著他。
他得好好思考一會兒。前提是要先冷靜下來。
張嘉祥回到房間之後也只是坐在床邊發呆。許立凱沒有拋棄他,一切都是因為沈君沁的阻撓,許立凱一口咬定那是Eric指使的,可是他不相信,或是說不想相信。他知道Eric一開始很討厭他,但是Eric還是幫了他,還說他又認真又可愛,所以才愛上他,結果那些全都是計畫過的嗎?可是他根本沒有什麼值得Eric這樣大費周章,他沒有財力、沒有背景,連姿色都沒有。
他的心好亂,什麼都沒辦法想,剛才那句話只是逃避的說詞,逃避和許立凱走,因為現在Eric也佔著他心中的一部分。
想不到自己也會有會情煩惱的一天,而且對方還是大企業的少東兄弟,這種寫在言情小說裡還會被嫌老梗的情節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實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張嘉祥苦惱地趴在床上,用枕頭悶住頭。真希望這只是在飛機上做的一場夢,等到一覺醒來,就什麼事都沒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