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海外出差回國,張嘉祥在行李轉盤旁張望自己的行李箱,忽然有人拍一下他的肩膀,他轉頭看到久違的熟悉面孔,呆了一呆,「錫育學長?」
「嗨,好久不見。」王錫育站在行李推車旁,笑著向他打招呼,然後抬頭看這個行李轉盤的航班,一班是美國來的,另一班是泰國,「你去……泰國嗎?」
「是美國啦!」張嘉祥笑著拍他的手臂,「我去泰國幹嘛?」
「誰知道?很多人都愛去泰國玩啊。」王錫育左右看看,「咦?你那個……你還和許立凱交往嗎?」張嘉祥點頭後,他又問:「他怎麼沒一起來?」
「我是出差,他怎麼可能一起來。」
「這樣啊,我也是出差。你在哪裡高就?」
「也……不算高就。我在晨揚……」
「晨揚?是那個超大的晨揚企業嗎?」王錫育打趣地說:「還是同名而已?」
「嗯……是那個……」張嘉祥支支唔唔地說。
王錫育大力拍他的背,他差點踉蹌一步,「看不出來,你挺有兩下子的嘛!」接著又笑了笑,「真羨慕你。」
「沒有啦……也還好啦……」張嘉祥乾笑。
「不,我真的羨慕你喔。你家老闆不是高調出櫃結婚,還跑去美國借腹生子?你們公司對同性戀的政策應該很開放吧?」
張嘉祥認真地想了想。因為許立凱在這方面相當戒慎,他實在沒什麼『開放』的感覺。
「呃……好像……聽說有些部門是有人跟著Eri……董事長他們順便出櫃了……」
「你沒有嗎?」
「我……不敢啊……」張嘉祥苦笑,「反正……出不出櫃,沒差啦……」
「是我的話,我應該會想出櫃喔,還可以順便認識其他圈內同事啊。」王錫育笑說。
「咦?」
張嘉祥腦中冒出一個問號,此時他正好瞄到自己的行李箱隨著輸送帶轉過來,趕緊擠進等候的人牆裡,拉起一個大行李箱。王錫育幫忙把行李箱搬下轉台,「這麼大箱?許立凱會來接你嗎?」
「不……不會,他工作忙。」張嘉祥找個藉口。
「是喔?」王錫育面露驚訝神色,「看他以前那種把你捧在手心的樣子,我還以為天大的工作他都會丟著來接你咧!」
「哪有那麼誇張……」張嘉祥苦笑。
「他就是那麼誇張,捧在手心還是客氣的說法,我看他簡直想把你放在口袋裡隨身攜帶。」王錫育開玩笑似地說完,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接聽,「喂,寶貝。抱歉,遇到以前大學的學弟,聊一下……拿到行李了,馬上出去……掰。」
他們一前一後走向免報關通道,張嘉祥問:「女朋友嗎?真抱歉讓她等那麼久。」
王錫育笑著把手機收回口袋,「不是。」
「咦?」張嘉祥又冒出一個問號。剛才他明明聽到王錫育對電話說『寶貝』,卻又不是女朋友?
走進入境大廳,他終於明白了。
一名秀氣斯文的男子站在第一排,向他們揮手,王錫育也揮手回應。張嘉祥不擅長認人,只覺得好像曾經看過對方。他和王錫育走到通道出口和男子會合,王錫育對張嘉祥介紹,「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廉襄,你們好像只見過一次──」
「我記得,這是日文系的學弟嘛!」廉襄笑說。
「我看你根本不記得吧?你見過的學弟只有兩個,他們都是日文系的。」王錫育吐槽他。
「給老公留點面子嘛。」廉襄故作不悅地噘起嘴,摟他的腰。
「等等……做什麼……」王錫育連忙撥開他的手。
「有什麼關係?我記得不用避諱學弟吧?」廉襄別有含意地笑著瞄向張嘉祥。
「呃……我沒有關係……」張嘉祥愣愣地看著他們。他很難想像,整個房間都是二次元美少女的學長居然交了男朋友。
「看嘛,學弟都這麼說了。」
王錫育不悅地說:「還有別人啊!白癡。」接著對張嘉祥說:「不好意思,我先帶這個笨蛋回家了。改天再聊,掰掰。」
廉襄被王錫育跩著手臂拖走,一邊抗議說:「竟然叫我笨蛋,我特地落跑沒加班來接你耶!」
「是是是,謝謝你。」
張嘉祥注視著那拌嘴的兩人,直到他們從自動門走出機場,他還是站在原地。
王錫育和廉襄看起來感情很好,廉襄還特地不加班來接王錫育,這讓張嘉祥有點羨慕。
許立凱的工作確實很忙,但張嘉祥很清楚他沒來接機的最大原因不是工作,是他怕被人撞見。
許立凱現在還是一樣疼愛他,不過許立凱已經是總經理,他仍然只是部門經理助理,職位不同,在公司幾乎見不到面,加上許立凱非常擔心他們的事情被人知道,所以除了在家裡之外,許立凱對他只像個普通員工,偶爾在走廊上遠遠看到沈君沁和Eric並肩走著說話的模樣,讓他十分羨慕。
如果可以,說不定許立凱真的會把他放在口袋裡,因為這樣一來,他們的關係就不會曝光。
張嘉祥也並非不明白許立凱的擔心。當初Eric高調向沈君沁求婚,結婚後的記者會又開得那麼盛大,保守的國內充滿批評與嘲諷的輿論,即使有支持的聲音,也比不過反對的浪潮,他每天關注那些輿論,為Eric和沈君沁捏了不知幾把冷汗,也為不實的扭曲言論感到氣憤又難過,但國內社會風氣就是如此,敢做就得面對。
他當時曾打電話給沈君沁關心狀況,沈君沁一派輕鬆地說別理就是了。張嘉祥知道他自己做不到,連別人的事他都緊張到胃痛了,若自己是當事人,恐怕會縮在家裡連外出都不敢,許立凱肯定也深知這一點,所以不出櫃對他們來說或許是最好的決定。
不過,張嘉祥心裡還是有一點羨慕沈君沁。如果是跟著Eric,說不定他也不會害怕輿論,因為Eric是那麼可靠,就算天塌下來也有Eric頂著。
想到Eric,張嘉祥不免感慨,他們兩兄弟真的很不一樣。但他也不是嫌許立凱哪裡不好,許立凱對他好極了,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會如此愛他的人,只不過是不能在公眾場合接觸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
他上了計程車,前座椅背後面的小電視正播放新聞摘要,其中一則是晨揚陳董包下東京迪○尼,將為兩位千金辦五歲生日。這件事張嘉祥當然知道,他也問過許立凱能不能帶他去,因為聽說邀請的賓客不多,他想那樣就能和許立凱來一場難得的約會。
可是結果當然是不行,理由是雖然賓客少,但全是認識的人,還不如平時去迪○尼,混在一、二萬人裡反而不起眼;再者,張嘉祥既不在邀請名單上,也不是公司高級主管,許立凱找不到名目帶他去。
這就得怪張嘉祥自己了,如果他能爭氣一點,靠實力當上總經理秘書,就能光明正大地跟許立凱同進同出了,問題就在於他的資質似乎只到這裡,表現也不突出,許立凱若不想動用特別關係,他的升遷就遙遙無期。
他甚至想過,會是因為不在Eric身邊的緣故嗎?撇開沒有耐心這一點,Eric真的很會教人,至少張嘉祥這麼認為。
新聞報完了,他盯著螢幕發一會兒呆,才拿出手機傳訊息給許立凱,告知自己在回家的路上。
張嘉祥自己拖著行李箱走進大樓的電梯。他和許立凱沒有同居,這當然也是因為許立凱顧忌別人眼光,不過被Eric唸過之後,至少許立凱搬出來自己住了,免得半退休的陳母干涉他的閒暇時間,害他無法去找張嘉祥。
張嘉祥才掏出鑰匙,門就從內部開了,許立凱把行李箱拉進去,一手抱住張嘉祥,一手關上門,就在玄關擁吻。
「……祥祥……」許立凱不間斷地吸著舔著他的嘴唇與舌頭,「我好想你……」
張嘉祥連回應的空隙也沒有,等到許立凱吻了一個段落,他才喘口氣,笑說:「才幾天而已。」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所以我相當於十幾年沒見到你了。」
「這什麼歪理。」
許立凱把行李箱拉到客廳,「你坐,休息一下,我倒杯冰紅茶給你。」
張嘉祥沒想太多,直接回:「飛機上坐太久了,屁股很痠。」
「是嗎?」許立凱又貼近他,雙手繞到後面揉捏他的臀肉,「那我幫你按摩按摩。」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張嘉祥臉紅了一下,「哪、哪有人按摩那裡的啦!」
許立凱的鼻子摩蹭他的鬢角,輕聲說:「有啊,張嘉祥先生的專屬按摩師。」
「你這個色情按摩師……」
「是啊,是色情按摩沒錯。」許立凱把手指伸向更下方,「還可以用按摩棒順便為您服務裡面喔。」
雖然前面被這番淫語稍微挑逗起來,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讓張嘉祥精神疲倦,「今天不要啦……我有點累……」
「我知道。逗你的。」許立凱親他的臉頰,「我倒紅茶給你。」
張嘉祥脫下襪子隨手扔到旁邊,坐下說:「你記得王錫育學長吧?我在機場遇到他了。」
「喔,好巧。」許立凱邊倒紅茶邊回應。
「他和那個叫廉襄的朋友在一起了。」
許立凱拿一杯紅茶給他,「『在一起』?」
「嗯。」張嘉祥喝一大口,接著說:「他們交往了。」
「什麼?真不敢相信!」許立凱大笑。
「對啊,而且看起來感情很好的樣子。」
許立凱凝視張嘉祥,張嘉祥邊喝紅茶邊用疑問的眼神看他。
半晌,許立凱才低聲問:「你羨慕他嗎?」
「……羨慕什麼?」
「男朋友去接機。」
「也……還好啦,反正我會自己回來啊,都這麼大了。」張嘉祥故作輕鬆地笑說。雖然他心裡確實有一點羨慕。
許立凱知道自己在這方面實在差勁,他沒有勇氣告訴父親以外的人──雖然當初會告訴父親,也是因為被逼婚逼急了。他看到沈君沁如何被母親打壓、哥哥又承受多少外界的批評壓力,他清楚自己和張嘉祥的能耐,他們沒辦法面對得那麼堅毅又坦然。
Eric那年在尾牙上公開向沈君沁求婚,公司裡不少人彷彿因此得到了出櫃的勇氣,但是許立凱還是不敢。Eric和沈君沁結婚後,他曾向Eric講述自己的苦惱,Eric不以為意地說:『有我在前面給你披荊斬棘了,你還有什麼不敢?』
『就是因為看到你們受到那麼多阻礙,我更不敢啊……』
『你的想法怎麼那麼負面?怎麼不認為那些人已經被我震撼過一回,你再出櫃就不稀奇了?』
『你太樂觀了……我要是也出櫃,社會上會怎麼想?我們兩個居然都是同性戀耶,是哪一家的基因有問題?弟弟是不是受到哥哥影響?那這樣去晨揚上班該不會被傳染同性戀──』
Eric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哪裡來那些假議題?愈扯愈遠了。重點只有一個,就是你的心態。只要我的股東、廠商、客戶、員工依然能保有自己的利益,甚至更多,你認為他們在乎我和誰結婚嗎?其他人和我的生活八竿子打不著,他們愛怎麼碎嘴也影響不到我,我又何必去管他們?』
許立凱不講話了。Eric這種自信過剩的人永遠無法理解他的苦惱,所有的問題在Eric面前都不值一哂,他不禁覺得來找哥哥商量的自己真是笨蛋。
Eric其實也很煩惱,他很想幫許立凱出櫃順便打點一切,省得三不五時看心愛的弟弟如此愁眉苦臉,可是沈君沁曾經嚴正警告他別插手太多,許立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也讓Eric在心裡埋怨,婚後的沈君沁變得比以前囉嗦,管東管西的,然而說的又都有道理,他只好聽從。
這次要在迪○尼為琳琳和燕燕過生日,許立凱看得出張嘉祥十分想去,所以也去和沈君沁商量過,沈君沁無奈地笑說:『那要問彥哲才行。』
問了Eric的結果也是不行,沒有名目能邀請張嘉祥。
『就……以你前助理的身份……』許立凱硬是掰了一個。
『啊?』Eric毫不客氣地皺起眉頭,『那我要不要請整個企劃部?再加上所有副總協理經理副理秘書,全請過來算了!他的職位差太遠了。』
『好啊,乾脆請整個公司去──』
Eric瞠目結舌的表情讓許立凱識相地住嘴。這個提議的確有點誇張,可是許立凱不想讓張嘉祥失望。
雖然已經讓他失望過了──
許立凱用姆指擦去玻璃杯外層因冰紅茶而凝出的水珠,旁邊的張嘉祥輕輕靠上他的肩膀,「怎麼了?在想什麼?」
「祥祥……」許立凱喃喃問道:「你想去迪○尼嗎?」
張嘉祥不知道許立凱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話題,「呃……想啊,我還沒去過耶,我們可以排個假──」
「我明天去跟哥說,我要攜伴參加。」
張嘉祥的腦袋一時之間轉不過來。
許立凱深吸一口氣,對他微笑,「我要帶你去他女兒的生日會。不過,因為機票訂得太臨時了,所以你沒辦法和別人一樣搭免費的經濟艙,得買商務艙才有位子;剩沒幾天,房間一定也都安排好了,所以就得和我擠一張床囉。」
這些都是次要的問題。張嘉祥結結巴巴地說:「那、可是……我……不是說,我不行……」
「當然行。」許立凱摟住他的肩,親他的臉頰,「你是我的男朋友,哪有不行的道理?」
意思也就是,許立凱打算公開了。張嘉祥一瞬間緊張起來,心臟因不安而快速跳動。
似乎察覺到張嘉祥的忐忑,許立凱更緊地抱住他,「放心,有我在。」
張嘉祥靠著他的胸口,輕輕點頭。
第二天,許立凱到Eric家說了之後,Eric大聲抗議,「什麼?不行!」
許立凱一愣,不解地反問:「為什麼?我都說要帶他出櫃了啊?」
「不行不行不行!要是你到時出櫃,焦點不都跑到你身上了!」Eric用力往下一指,「限你今天開一個出櫃記者會!不准搶琳琳燕燕的鋒頭!」
「今天……太趕了吧!」
「誰叫你要拖到這麼晚!去找公關室連絡記者,沒辦好不准去!」
「今天星期六,叫我去哪裡找公關……」
「你的秘書、秘書呢?call她,快!」
「還有二個星期啊,急什麼……」許立凱抱怨歸抱怨,還是乖乖拿出手機打電話給秘書。
沈君沁為他們茶几上的空杯子注入冰麥茶,「別那麼暴躁,消消火。琳琳燕燕不會在乎新聞寫什麼,她們只會為立凱和嘉祥高興。」
Eric這麼趕當然有原因,若讓許立凱再多想一兩天,八成會打消念頭。他喝一口麥茶,看許立凱一直對手機另一端的秘書說抱歉,嘆聲氣說:「還是你幫他──」
沈君沁「嗯?」一聲打斷他的話,「還是讓他自己來吧,你該放手了。」
「幹嘛說得好像我是他爸。」
「你管他管得比爸還兇。我該慶幸你沒這麼管女兒嗎?」
「你在諷刺我不是好爸爸嗎?」
「我哪敢。」
Eric翻身壓倒滿臉笑意的沈君沁,「至少我肯定是個好老公。」
「呵,真敢說。」
「不然來試試……」
許立凱忙著和秘書商討細節,眼角餘光瞄到在沙發上打情罵俏的兩人,悶悶地走出客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