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那麼說,可是隨便超渡別人真的沒問題嗎?應該要和自己家的祖宗在一起比較好吧?不然為什麼傳統都要入祠堂?可是這傢伙自己都無所謂,我這個外人也沒道理為他著急,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我打算騎去一間有名的大廟,路上一時無聊,就問他:「喂,你叫什麼名字?」

  沒回應。

  「說真的,要是超渡不順利,你可別回來找我,我問過你的。」

  還是沒回應。

  「喂,你跟你家人是有什麼過節嗎?都已經死了,就放下吧?」

  後面一陣靜悄悄,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被風吹走了。

  「喂,你還在嗎?」

  『……你好吵……』

  已經有心理準備,這次我沒再被他嚇到,「你還好嗎?聽起來很沒精神。」

  『好累,真的……好累……』

  不知是否被他的話影響了,我也覺得好累,好睏,我想回去睡覺,超渡的事情以後再說好了,反正這傢伙看起來沒有殺傷力,就當做撿到一個負氣出走的人吧。

  我勉強打起精神騎回家,一進房間脫了鞋,直接倒床上。

  我看一下錶,從接近中午起床到現在,才過了不到四小時,怎麼這麼累……八成是哭太久,太疲倦了。希望這次不要再夢到陽陽了……

  這次真的沒夢到夏志仁,卻做了更可怕的夢,夢裡的我被好幾個鬼追,有一隻手一直拉著我跑,到處躲避那些鬼。我擔心那些鬼會追上來而頻頻回頭,跟著前面那個人拼命跑,最後我們逃回我的房間,千鈞一髮之際關上門,門外的鬼魂恨恨地叫道:「把他給我!你又還沒死!」

  過於真實的緊張與害怕讓我醒了,張開眼睛的那一刻,那傢伙的臉近在眼前,差點把我嚇昏。

  他看起來又氣又急,『你快去廟裡拜拜!我求你去廟裡拜拜!快點!』

  我愣愣地看著他,不是我不想回話,不知為何我發不出聲,連嘴巴都動不了。啊,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鬼壓床嗎?我試著動手指,還真動不了。

  『喂!你回答啊!你知不知道你引來好多鬼?你最近是不是運勢很差?還是身體不好?說話啊你!』

  我想他大概碰不到我,否則照他那表情語氣,大概會甩我兩巴掌好讓我清醒。

  『吼!真想揍你!到底睡醒了沒?』

  果然想揍我。可是我不能說話是因為你啊大哥。

  他似乎放棄和我溝通,我看他一臉不耐煩地從我身上離開,接著我就能動了。我坐起來,左右轉轉頸子,「是你壓住我,我才沒辦法說話。」

  他抱住膝蓋,坐在地上瞪我,『怪我囉?』

  已經天黑了,在微暗的房間裡,他這模樣還真有點陰森,不過看起來比白天有精神多了,夜晚果然比較適合他。

  可是我不習慣黑暗,於是邊走去開燈邊問:「你剛才說什麼?鬼被我吸引過來?」

  燈一亮,他馬上不見。我左右看看,「喂,你在哪裡?」

  『在這裡。關燈。』

  我關了燈,他依然坐在原地。我把燈一開一關,他也一下消失一下出現。原來太亮會看不見他。

  『你在玩什麼啦!』他不高興了。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鬼嘛,讓我玩一下有什麼關係。」看不到對話的對象很奇怪,所以我關上燈。

  『把燈打開。我怕那些鬼會進來。』他不安地說。

  「什麼鬼?你從剛才就在說……」

  『剛剛夢裡不是有很多鬼嗎?他們是真的想抓你!雖然我一直搞不懂抓交替的邏輯,可是他們很相信,說弄死你就能投胎了。』

  「喔?那不是夢喔?」

  他又瞪我,『我大概也是這樣被你吸引過來的吧……有夠倒楣。』

  「你自己不請自來,還怪我?」我攤開雙手,「不然你弄死我好了,這樣你就可以投胎了。」

  我的舉動好像讓他吃了一驚,他驚愕地看我,『你發什麼神經?你又不認識我。』

  「嗯,不過無所謂。如果最後還能幫到一個人,這一生也算不錯。」

  他的表情更像看到神經病,他好像不知道該不該笑,扯起嘴角『哼』一聲,指指門外,『那你現在出去,應該馬上就會橫死了。』

  「不,我只想把機會讓給你。」

  『你又不認識我。命可以這樣隨便給人嗎?笨蛋。』他指指天花板,『把燈打開。』

  「可是那樣就看不到你了,跟空氣說話很奇怪。」

  『喂,剛才夢裡逃成那樣還不怕嗎?』他無奈地改成盤腿坐姿,雙手抱胸,『你天一亮就去拜拜啦,求個平安符什麼的。』

  「可是,那樣……會不會連你也趕走了?」

  他好像沒想過這一點,他呆了呆,聳肩,『那就算啦,反正我是不請自來的。不然順便超渡我好啦。』

  超渡。對,我本來是想超渡他的,可是現在又不想了,「不,我……不想趕你走……」

  『你神經啊?』

  我苦笑一下,「好不容易有個說話對象嘛,我──」

  我有好多事情想講,卻不能講。不管是家人或是朋友,為了面子,我不能說我被開除了,也不能說我被甩了。

  但是跟鬼說就沒關係吧?

  他訕笑般地說:『你那麼孤僻喔?連朋友都沒有嗎?』

  我沒有回他,自顧自地說:「我……被開除了,副理的姪子不知道跟我有什麼仇,老是拿我墊背,這次他又捅了大婁子,說是我的錯,上面終於再也受不了我了……」

  這是我頭一次開口說出自己的怨憤,沒料到脆弱的淚腺再度崩潰,臉上的淚痕抹了又流,總是擦不乾,「那又不是我的錯……這次我怎麼努力辯解也沒有用,因為我之前默默吞了太多……反而被罵,推卸責任、沒有擔當……」

  他好像不知該如何安慰我,結結巴巴地說:『那……那種爛公司,就算啦!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是不是!』

  我吸了吸鼻子,「然後我被甩了。」

  他張大眼睛,『你沒工作,所以女朋友跑了?』

  我搖頭,「我男朋友說想要小孩……跑去找女人結婚了……」想起夏志仁,眼淚流得更厲害,彷彿眼睛不是我的,「而且還是因為……我帶他回家……看到我爸媽逗小孩……」我放聲大哭。當初甜蜜的回憶變成錐心之痛,我懊悔至極,真想回到過去掐死喜孜孜帶他見父母的自己。

  他讓我獨自哭了一會兒,才說:『就是那個……陽陽?』

  我很驚訝他怎麼知道,隨即想起昨天第一次做惡夢驚醒,就是有個聲音問『誰是陽陽』。我不滿地說:「喂,你怎麼亂偷看別人的夢!」

  『沒辦法啊,就像一台電視開著擺在你面前,難免會想看一看嘛!』他說得倒很理直氣壯。

  「偷看就算了,也別出聲啊!昨天嚇死我了。」

  他不知在想什麼,點了幾下頭,『所以,你是gay?』

  「對啊。如果你恐同的話就快走,不送了。」

  他沒有接我的話,『你還真倒楣。』

  「還有更倒楣的。」我抱著一包衛生紙一直抽,「後來晚上看到車禍沒人理,好心報警,被家屬誣賴撞人,還要我去和他們和解!有沒有搞錯!馬的真是好心給雷親!」說到這裡我一肚子火,也就不哭了,「我有行車記錄器這個鐵證耶!還說我造假!幹!有夠衰小!明明是他自己活該!吃藥就不要騎車啊!」

  他好像想笑又不敢笑,『我看你真的需要去拜拜。你屬什麼的啊?是不是今年沒安太歲?』

  我重重嘆一口氣,抱住頭,「我真的……很想去──」

  『噓!』他用力噓一聲,站起來走向我,『別說那個字。別這麼低潮。』

  看他的動作,像是想抱住我的頭,可是我只有一種宛如涼風撲面的感覺。

  『事情都會過去的,不要想太多。生命不能重來,很寶貴。』

  這該不會是他自身的感慨吧?「你是自殺的嗎?」

  『當然不是,我從沒想過要死,結果莫名其妙就死了。』

  「你不記得你怎麼死的?」

  我感覺到包圍著我的空氣好像晃動一下,可能是他在搖頭,『我只記得我離開……朋友家,騎車騎到一半……就這樣。』

  「該不會也是車禍吧?」

  『說不定喔。』他在我前面盤腿坐下,笑說:『這裡的人開車騎車都亂來,車禍是家常便飯吧!』

  我的肚子突然叫了,我看手錶,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難怪會餓,我今天只吃過早餐而已。我起來拿了桌上的錢包,「我要出去吃飯。」我轉頭,看他很自然地跟過來,「你可以不用跟來,我沒那麼容易被抓交替。」

  『不是啦,我……』他忸怩地頓了頓,『我會怕……』

  「啊?」我啼笑皆非,「你是鬼耶,怕什麼?」

  『我不是說過,這整個世界都是一團模糊嗎?我只看得到你……』他不太好意思似地吞吞吐吐說:『跟著你比較有安全感……』

  「都變鬼了還這麼膽小。」

  『鬼當然可以膽小啊,你有意見喔?』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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