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amHoney的原創小說部落格

　　我再次睜開眼睛時，周遭都黑了，只有日光燈的青白色光芒從隔簾外透進來。眼皮還是很重，我只能睜開一半，我緩緩轉動眼珠，這才看到在床旁的陳宗佑，他似乎也發現我醒了，連忙湊上來。

　　『對不起……對不起，狗狗……』他一開口就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想留住你……』

　　我動了動嘴唇，用最大的力氣才能吐出氣音，「……怎麼了……」

　　『我不甘心……我只能在夢裡碰到你……我也想像他一樣，跟你在一起啊……』

　　看他哭得那麼激動，但我想安慰他也沒辦法，除了摸不到他之外，我現在也抬不起手，身體幾乎沒有力氣。

　　他抽抽答答地告訴我當時狀況。原來我那時醒不過來，是因為差點死了，他為了要我不再去想著外面的世界，刻意誘惑我留在夢境裡，沒有叫醒我，睡了不知多久沒吃沒喝，在快死的時候童永明來了。當時那刺耳的警報聲好像是救護車，他離開我的身體時，雖然他什麼都看不清楚，至少還聽得到救護人員和童永明說話的聲音，才知道我只剩一口氣。

　　他邊說邊哭，我沒力氣打斷他的話，等他說完，我勉強笑幾聲，「笨蛋……我死了，就和你……在一起啦……哭什麼……」

　　他只顧著對我哭，薄唇抿成往下的弧形，好一會兒沒有再開口。我也累得不想說話，其實連張開眼睛都懶，但我怕他擔心，所以硬是撐開眼皮。

　　就在我又快要昏睡過去的時候，我聽到隔簾滑開的聲音，一個人影遮住外面的燈光走進來，停在我的床邊。他背著光，我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不過馬上我就知道他是童永明了。

　　「喂！阿宗，你終於醒了！」

　　他趕緊按呼叫鈴叫護士，沒多久護士和醫生來看我，我又睏得閉上眼睛，沒仔細聽他們在說什麼。太累了。我的頭好暈。

　　似乎不知不覺又睡了一會兒，這次我比較有力氣睜眼了，一睜開就看到童永明坐在旁邊滑手機，我轉一下頭，想找陳宗佑沒找著，倒讓童永明發現我醒了。

　　他的身子往前傾，手肘靠在床邊，「唉，你喔……我還以為你說的男朋友是人。」

　　他用責怪的語氣說的這句話令我吃一驚，「你……怎麼知道？」

　　「還說咧！我都被你嚇死了！看到你都失禁，我還以為……你沒救了……」

　　童永明說他三天前打給我，我沒接，之後一直打不通，不知為何他有不好的預感，跑來找我也沒人應門，還聞到一股淡淡的臭味，於是他急忙跑出去找鎖匠，打開門看到我赤裸地側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地板上還有一片腥臭的液體，他和鎖匠還有來看熱鬧的隔壁房客都嚇呆了，以為我死了，趕緊叫救護車。

　　在我昏迷不醒的時候，童永明自作主張，找一位『老師』去看我的房間，在那裡找到五個鬼，但是趕不走，因為他們說我答應超度他們，他們要在那裡等。最後只能把他們請到走廊上，別待在房間裡，以免繼續影響我。

　　說到這裡，童永明歪頭皺眉看我，「你真的答應超度他們喔？」

　　「嗯。不然他們搶著要抓我做交替……」

　　童永明大大嘆了氣，「老師說那幾位一直逗留在那裡對你不好，你可能有一部分是受他們影響，不過……你那個『男朋友』才是最……呃……」他左右看看，小聲問道：「他在嗎？」

　　「誰？」

　　「你男朋友啊。」

　　我望向他的左後方，陳宗佑就站在那裡，在床頭燈微弱的光線下，看起來透明得像映在玻璃上的倒影。

　　看到我的視線定焦在後面，童永明大概也知道了，他搔搔頭，說：「老師說你的陽氣都被他吸走了，所以才會這麼虛，人不人鬼不鬼的，還差點把你害死……有沒有搞錯啊？你沒事交個鬼男友幹嘛？世界上沒男人了嗎？」

　　陳宗佑非常沮喪地低著頭。我不悅地蹙眉，「你管我。你怎麼知道他是我男朋友？」

　　「那幾位講的囉。還說你們打得好火熱。」

　　我尷尬極了，一陣熱度從胸口直衝上頭頂。那幾個鬼也太差勁了吧！居然偷看別人私事！
　
　　童永明接下來的話讓我忘了尷尬，「不過，嚴格說來他也不算鬼。」

　　我稍微把眼睛張得更大一些，「什麼？」

　　「那個老師說，他好像沒死。」

　　「什麼……什麼意思？」

　　「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魂魄飛散了。你知道三魂七魄嘛？受到驚嚇啦、衝擊啦都可能會讓魂魄飛走，他就是這樣，一部分跟著你，一部分留在自己的身體裡。」

　　我的目光再度移向陳宗佑，他仍低著頭，沒有驚訝的神情，好像已經知道這件事，可能是那位老師說的時候，他也在旁邊吧？但他為什麼沒跟我說呢？他還活著耶！那他只要回到自己的身體去，我們就能真真實實地在一起了！

　　童永明繼續說：「如果他一直跟著你，他自己的身體會持續虛弱下去，畢竟只有一部分的魂魄嘛……最後說不定會死掉，所以還是快點讓他回去吧。」
　　
　　我愣愣地張開口，幾秒後才說：「呃……好啊……」

　　「那你勸勸他。老師跟他談過了，他不肯。」

　　「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童永明用手掌撐著下巴，好像猶豫了一下，才說：「老師說，他如果回去自己的身體，可能會忘記你……」

　　我又呆呆地張開嘴巴，眨了幾下眼睛，「啊？」

　　「他只是一部分的魂魄，不是完整的，沒人能保證他和身體裡的主要魂魄結合之後，這段時間的記憶不會消失。」

　　我張開的嘴巴還是沒有閉上。這就是陳宗佑沒有告訴我的原因。他怕會忘記我，所以寧可不回去。

　　其實，我一聽到童永明說陳宗佑可能會忘記我，我也不想讓他回去，我不想賭那個可能性。

　　可是，如果他不回去，他的身體會衰弱至死，萬一到時分離的魂魄無法凝聚，不僅失去肉體，會不會連靈魂也被消滅？

　　童永明好像看我遲疑了，想找其他說法說服我，「先不管他會不會記得你。如果他再這麼緊緊跟著你，你還是總有一天會被他搞死。他終究是個魂，而且還是個不完整的，得靠吸你的陽氣才能持續存在。」

　　死掉……就算啦，無憂無慮，還能永遠和陳宗佑在一起，多好。

　　他看我發呆的眼神，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似地，用強調的語氣說：「你不要以為你死了就能和他在一起。你死了，他沒人能依附，說不定就消滅了，然後你還賠上一條命，是真的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童永明一雙眼睛盯著我，好像逼我當場做出決定，「叫他回去吧。我想他也不希望你死。」

　　我自己死是無所謂，可是我不想害他消失……可是我也不想和他分手……

　　這個決定太難了，我現在的頭腦不靈光，想不出兩全其美的方法，面對童永明的眼神，我只能閃爍其詞，「我……我……嗯……再看看……」

　　童永明無奈地往後靠，順便翻了個白眼，喃喃說：「看個頭啦……」

　　「抱歉，我……我有點累……」心虛的我想把童永明趕走，「我要休息了……」

　　他又嘆口氣，從包包裡拿出我的手機，「喏，給你，充好電了。對了，昨天有人打來，你要不要看一下？」

　　我拿了手機之後，他背起包包站起來，「那我走了……你要想清楚，世界上男人那麼多，不需要對他這麼執著。」

　　我敷衍地回：「嗯，嗯，謝謝你，再見。」

　　「想通了可以打給我。」

　　「嗯。再見。」

　　童永明走了之後，我努力伸長手臂關掉床頭燈，陳宗佑的輪廓變得更明顯了一點。

　　「剝比……」我悄悄開口，「你要……回去嗎？」

　　他仍站在窗邊，低著頭，『我……我並沒有想害你的意思……』

　　「我知道。這是意外，我們都不知道會這樣。」

　　『那我……是不是……回去比較好？』他的聲音有點哽咽，『不然，我還是會再……再讓你……』他喘了起來，帶著哭音，五官又皺得扭曲，『我真的……好愛你……』

　　他哭泣的臉讓我的心難受地縮起，我連忙安慰他，「不然……不然，這樣子好了。你回去，我一定會去找你，然後……然後……就算你忘記我了，我還是可以追你啊！而且，說不定你根本不會忘記我啊！」

　　他哭著搖頭，『你找不到我的……我……我真的想不起來，我家在哪裡……』

　　這個回答又讓我呆了，「什麼？」

　　『大概……因為我只是一部分吧？那個老師也問過我，可是我……想不起來，我不知道我家在哪裡，連家人的名字都……他說我會記得男友的家，或許只是碰巧……』

　　怎麼會？這樣一來，如果他回到自己的身體，又忘記我，我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他了。

　　太多訊息接踵而來，我的頭腦一下子無法消化，亂成一團。我無力地躺著看天花板。算了，這件事應該沒那麼急迫吧？等我出院之後再做打算也不遲。

　　「沒關係，等我出院之後，我們再來想其他辦法吧。」

　　他抽抽噎噎地吸鼻子點頭，但仍然沒有靠近我，大概怕又不經意吸走我才剛恢復不多的體力。

　　「剝比。」我伸出沒有打點滴的手，「過來一點。」

　　他搖頭。

　　「那……至少不要站在窗戶前面？天亮之後你躲起來，不要曬到太陽……」我難過地說：「我怕你消失……」

　　『好……』

　　他回答的聲音非常小，聽起來沒什麼精神。我真的很擔心。童永明一直說他只是一部分的魂，如果他不吸収我的陽氣，會不會撐不了多久？

　　可是他不肯靠近我，我擔心也無濟於事。我感覺到握在手中的方形薄物，才想起童永明剛才說昨天有人找我。該不會是電話行銷還是詐騙吧？

　　我拿起手機，打開未接來電，出現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是夏志仁打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