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amHoney的原創小說部落格

　　杜尹熙認不出電視畫面上的地方和他當初迷路的地點是不是同一個，他只是聽到記者報的地名，猜想會不會是那裡。

　　可是毛毛認得出來。雖然一整片植被都滑落了，原本蔥鬱茂密的樹林變成一大塊光禿禿的土石，他仍然認得出來。

　　毛毛急躁地站起來走向杜尹熙，用鼻子蹭他的胸口，肩膀上才因自癒能力而稍微癒合的傷口，又被體重與動作扯裂滲血。杜尹熙有點後悔轉台回來，他佯裝沒事似地又轉回柯力要看的綜藝，拍拍懷裡的的大頭，「毛毛，別亂動，肩膀又流血了。」

　　毛毛看著他，鼻腔發出哀求般的嗚嗚聲。柯力也發覺氣氛不太對，他默默吃著魚，最後才忍不住說：「他要你帶他去。」

　　「去哪裡？」杜尹熙仍然裝傻。

　　「回家。」

　　「我跟他們說，我會把你養胖再帶回去，你現在還太瘦了，傷也還沒好。」

　　「他說他只是想回去看看。」柯力繼續傳話。

　　「不可能。你現在這樣子，也上不了車。」杜尹熙料想毛毛沒有力氣變成人，於是找了這個理由。

　　毛毛水藍色的眼睛凝視他，接著退後一步，弓起背，像是想要用力憋出什麼似地，一下喘氣，一下發出沉悶的吼聲。柯力抱著他的串烤躲到沙發後面，只探出兩個眼睛偷看情況。

　　毛毛似乎很難受，長長的舌頭掛在嘴巴外面喘氣，接著他甩甩頭，更用力地弓起背，更多血從肩傷順著他的前肢流下，積在地板上。

　　「夠了，毛毛！」杜尹熙想阻止他，可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口頭喝止當然沒有用，毛毛繼續想盡辦法擠出力氣，讓自己變化。

　　濃密的灰白色毛皮逐漸褪去，粗大的爪子變成細長的手腳，突出的口鼻往內縮，隨著身軀轉變為人類的樣貌，野獸般的低吼聲也變成虛弱的呻吟。

　　用完好不容易才恢復些許的力氣，毛毛無力地倒下，只仰起頭，望向杜尹熙，「這樣……可以了嗎……」

　　看毛毛這麼努力，杜尹熙實在不想說出他不會更改的回答。他皺著眉，抿起嘴唇，猶豫之後還是不得不開口：「不行。我可以幫你回去看看，可是我不能帶你去。」

　　「為什麼？」發出疑問的是隔岸觀火的柯力。

　　「萬一……是那個女人發現毛毛不見了，一怒之下搞成那樣……」杜尹熙指向電視，不過現在電視上播的是搞笑的短劇，「你沒看到嗎？整個走山了耶！沒有地震、沒有大雨，就能把山坡鏟掉，要是她知道是我帶走毛毛，你認為我有辦法跟她對抗嗎？」

　　被杜尹熙這麼一說，柯力也閉嘴了。如果那個女人真的有那麼大的力量，要什麼都不會的杜尹熙和她硬碰硬，確實穩死。他看著杜尹熙拿出急救箱，幫毛毛重新包紮傷口，思索一會兒後，點頭說：「你當然可以和她對抗！」

　　「啊？」杜尹熙瞇起眼睛，心想這胖貓是傻了嗎？

　　「那個……女人？她肯定是用什麼法術魔法超能力之類的，才能搞成那樣吧？」柯力自信滿滿地笑，「那些對你完全沒用啊！」

　　好像有點道理。杜尹熙覺得自己好像要被柯力說服了，但是他還是認為帶毛毛回去不是個好主意，企圖找理由反駁，「可是、她……她……萬一還會法術之外的，那……」

　　「那你就踢她嘛！」柯力嘴巴上說踢，卻做出抓的動作，「你不是那個什麼黑帶的嗎？」

　　「那只能唬小孩而已……」杜尹熙雖然是跆拳道黑帶，可是沒有教練資格，只是偶爾在道館打工當助教，幫忙帶國小社團。

　　「有點信心嘛！而且你不是還要去找你那個朋友的弟弟嗎？順便一下會死喔？」

　　事不關己，說得倒輕鬆。杜尹熙敷衍地揮手，「再說、再說。」

　　搞笑短劇熱鬧的罐頭笑聲填補客廳的沉默空隙，杜尹熙把毛毛身上和地上的血跡擦乾淨，摸摸他的頭，「把肉吃完，壞掉可惜了。」然後回去房間。

　　柯力看毛毛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又看了看手中油膩的紙袋，拿出另一隻烤魷魚湊近毛毛嘴邊，「喏，給你咬一口。吃好吃的東西，心情也會變好喔。」

　　毛毛抽動鼻子聞了聞，毫不客氣地咬一大口，柯力心痛了一下，不過也慶幸毛毛現在是人形，臉頰又受傷，嘴張不大。

　　「好吃吧？」柯力也吃起那隻魷魚。

　　毛毛正想點頭，後知後覺的口腔黏膜忽然刺痛起來，他張大嘴巴伸長舌頭，難受得幾乎掉淚，『水……我要水……』

　　「咦？怎麼了？」

　　柯力趕緊去裝一碗公的水給他，他用舔的覺得太慢，捧起碗用喝的，結果整碗水從嘴邊灑了大半出來，喝進去的水還嗆入氣管，咳得他傷口疼痛。

　　杜尹熙聽到毛毛咳嗽的聲音而出來看，一看到滿地的水就傻眼，「你們在幹嘛？」

　　「我也不知道，」柯力張著無辜的眼睛，「我分他魷魚吃，他突然要喝水……就變這樣了。」

　　「哎，他不能吃鹹的東西啦……」

　　杜尹熙無奈地拿抹布擦地板，原本心煩得要命，但看柯力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吃秋刀魚，也不忍心罵他，於是過去摸摸他的頭，「你很棒喔，會分毛毛魷魚。」

　　被他一摸，柯力不到一秒變回大貓，爪子抓不住紙袋掉到地上，拿在手中的半條秋刀魚則是掉在他白色的肚毛上，他驚愕地喵了好大一聲，抱怨說：「你幹嘛！我的毛都髒了啦！」

　　「虧你是隻貓，自己舔一舔不就好了？」

　　「舔毛很麻煩耶……」

　　「太胖舔不到肚子？」杜尹熙半開玩笑地說。

　　「才不是！」柯力抗議。

　　杜尹熙笑著用濕了的抹布幫柯力擦掉一些沾到身上的醬，想到剛才的新聞畫面和毛毛的反應，不知道會不會勾起柯力以前不太好的回憶，於是問道：「晚上來跟我睡吧？」

　　柯力撇撇小貓嘴，「不要，跟你睡好擠。」

　　杜尹熙不勉強柯力，說不定同為精怪的毛毛更能讓柯力安心。他聳肩說：「隨便你。」

　　半夜，毛毛趴在地上，歪頭看著窗外，不算寬的馬路對面是另一排公寓，遮擋了視野內大部分的天空。

　　狹窄的天空，狹窄的環境，讓他更想念在山林裡的生活。這幾天他不是坐著就是趴著，剛才走向杜尹熙的那幾步，是這幾天來第一次走動，他覺得他好像快忘記奔跑是什麼感覺。

　　一想到那片樹林可能已經消失，居住在裡面的那些同伴不知道怎麼樣了，他感覺身體裡的某處痛了起來，痛到他想哭，也痛得他不知所措。

　　『喂，想家啊？』

　　柯力以貓咪的姿態走過來，趴在毛毛旁邊，輕輕甩動三條尾巴，『真沒用耶，虧你長這麼大隻。住的地方沒了，再換個地方住就好啦。』

　　長毛尾巴掃在赤裸的人形身軀上，蓬鬆柔軟的觸感，不知為何讓毛毛安心，『你一直住在這裡嗎？』

　　『對啊。我一直住在這裡喔，從很久以前……你知道嗎？這裡以前是沒有房子的，只有很多很高的芒草和樹，還有一大片開滿荷花的沼澤。』

　　毛毛知道芒草，雖然他想像不出荷花是什麼，但至少他知道，柯力以前住的地方，也是充滿自然的綠意，就像那片山頭。

　　柯力以過來人的身份豁達地說：『人類嘛……總是到處搞破壞，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習慣就好。環境在變，我們也得跟著改變，而且人類的世界還蠻有趣的，跟那小子住也很不錯。』他轉頭看毛毛，伸出前腳搭在毛毛肩上，『我允許你住下來，就別客氣了吧！』

　　毛毛有點胡塗了。聽柯力的口氣，好像他在這裡的權力比杜尹熙還大？

　　『我……還沒決定，而且，那個人說不定──』

　　柯力的前腳拍上他的頭，打斷了他的話，『不用管杜尹熙啦，我叫你住下來就住下來，廢話那麼多。』

　　毛毛摸摸那隻毛茸茸的腳掌，心裡有一股放鬆的感覺，『嗯。』

　　他覺得，他好像交到新的朋友了。

　　第二天一早，杜尹熙盡量放輕動作換上衣服，再用最慢的速度轉動門把，慢慢拉開房門，但才一開門，就看到人形的毛毛趴在地上，張大眼睛看他。他嘆一口氣。果然在野生動物的敏銳聽覺下，再輕的動作也沒有用。

　　不過毛毛旁邊那一大團白色毛球倒是沒有醒來的意思，還翻了身換姿勢繼續睡。

　　也好，至少柯力沒醒來，毛毛很單純，應該不難唬弄。杜尹熙在心中盤算著，表面上若無其事地說：「我去買點東西，你跟柯力待在家裡。」

　　毛毛沒有回答，只是一直看著他，直到他出去關上門。

　　杜尹熙鬆一口氣，下樓開車。昨天出了那麼大的事，他有點擔心徐向義弟弟的安危，所以想盡快去看看情況，希望能把人帶回來。

　　車子才剛開出地面，車體忽地劇烈晃動，車頂還發出一個大聲響，嚇一大跳的杜尹熙努力穩住方向盤，隨即明白發生什麼事，慢慢把車子開到路邊暫停。

　　他下了車，果然在車頂上看到巨大的灰狼和白色的胖貓。柯力在原本的獸形狀態下，一般人看不見他，而旁邊的路人和往來車輛都沒有特別往這裡看，表示他們也一樣看不見獸形的毛毛。

　　「喂，你很不夠意思喔，偷偷跑掉！」柯力不滿地說。

　　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像和空氣對話的神經病，杜尹熙小聲辯解，「我……我有跟毛毛說我去買東西。」

　　「去哪裡買東西，還要開車啊？」

　　杜尹熙一時無法回答，反過來責備說：「你們也夠了喔，差點害我撞車……等一下，」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們從哪裡來的？」
　　
　　「上面。」柯力伸出腳掌指向上方，杜尹熙也跟著抬頭，看到自家窗戶大剌剌地開著。
　　
　　杜尹熙壓抑想大叫的聲音，「你們不能把窗戶開著，就這樣跑出來啦！萬一遭小偷怎麼辦！」
　　
　　柯力悠閒地甩動尾巴，「誰叫你要偷跑。」
　　
　　「煩耶你們兩個……」杜尹熙跑回家關窗戶，還不忘碎碎唸，「改天裝個鐵窗，看你怎麼跳！」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