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尹熙在餐廳附近繞了很久才找到一個車位，停好車後，他沒有立刻下車，而是像累癱似地靠著椅背。
或許不該打完手槍馬上出門，他內心的空虛感染了全身，身體的力氣也彷彿被抽乾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放棄尋求愛……不，的確是放棄了。他在心裡對著倒映在擋風玻璃上的自己說，他只是想找個人抱抱而已，如果有人在街上發起免費擁抱運動，他一定馬上去抱。
有人敲了車窗兩下，懶懶的他沒有轉頭，只是用眼角瞄一下窗外的人，接著他嚇一跳，趕緊坐正並降下車窗。
是楊靖咸。「怎麼了？不舒服嗎？我剛剛看到你的車，見你遲遲沒出來，所以過來看看。」
「呃、不、只是……那個……有點累。」杜尹熙胡亂找個藉口。
「如果累的話，我們可以改天沒關係。」
「不不不，不用改天，只是有點事情煩心而已。」杜尹熙連忙下車，但他一看到楊靖咸的肩頭，吃驚得差點叫出來。
一團黑抹抹的東西，像爬行似地從楊靖咸的右肩慢慢露出，在他驚訝的時後，黑色的物體逐漸形成一個立體的輪廓，像是一張臉，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恨。
杜尹熙結巴地小聲說：「楊先……生，你的……肩膀……」
楊靖咸順著他的視線看自己的右肩，對著黑色物體一彈手指，那團黑色的東西當場消失。楊靖咸爽朗地笑說：「難怪我覺得哪裡不對勁，謝謝你。」
彈個手指就能趕走那個不知是鬼魂還是什麼的東西，楊靖咸果然厲害，杜尹熙靦腆地說：「沒有啦……剛好被我看到而已。」
兩人走向餐廳，楊靖咸問：「所以你果然看得見囉？」
「不是所有的，像是人的靈魂，有時候還是會看不見。」杜尹熙好奇地問：「剛才那個是什麼？」
「大概是昨天幫人淨化房屋的時候跟上來的吧？」楊靖咸拍拍他的背，「不說那個了，我們進去吧。」
杜尹熙覺得有點奇怪，楊靖咸怎麼會不知道有東西跟上他？不過這個念頭只閃過一秒，接下來他的心思完全被共進晚餐的愉悅佔據。
向侍者點完餐，楊靖咸開啟話題，「你在煩惱動物的問題嗎？」
「咦？」杜尹熙一愣。
「我猜中了？」楊靖咸笑起來，「和貓咪溝通不順利？」
「不是……」杜尹熙沒有掩飾驚訝，「你怎麼知道？」
楊靖咸指指自己的胸口，「你的口袋那裡有一搓毛，身上也沾了一些，我猜動物不聽你的話，你們發生扭打之類的事情。」
杜尹熙連忙也看他自己的口袋，真的有一小搓白色長毛，他拿掉那搓毛，佩服地笑說：「你真行，簡直是偵探。」
「如果工作讓你煩心，可以說來聽聽？」
「沒有啦，沒什麼大不了的。」杜尹熙連忙搖搖手，又嘆了口氣，「不過是有點麻煩……」
杜尹熙簡單地說了黃狗的事，不過隱瞞了毛毛說黃狗想家這一點。楊靖咸聽完點點頭，「所以你現在暫時收留牠，幫牠找新主人？」
「嗯，不過應該不容易吧，牠是雜種狗，又那麼大了……小狗可能容易一些……」杜尹熙一手拄著臉頰苦惱地說。
「要看牠的體型，說不定可以當看門狗。我認識一些人，他們可能會需要看門狗。」
杜尹熙猛一抬頭，「不不不不不，不用麻煩你，我……我說這個並不是想要你幫忙，真的！」
他邊說邊懊惱，早知道就不說了，上次麻煩楊靖咸找供奉娃娃的廟，這次要是又要麻煩楊靖咸，就太厚臉皮了。
「不會，不麻煩，我也只是去問問人家需不需要而已。只是出一張嘴。」
「不好意思……」
「杜先生真是個好人，都攬下麻煩事。」
杜尹熙正要下意識否認，楊靖咸忽然話鋒一轉，「叫『杜先生』怪疏遠的，我可以叫你尹熙嗎？」
杜尹熙又愣了一下，楊靖咸又說：「不好嗎？還是叫你小杜？既然以後我們合作的機會很多，老是那麼生疏也不好。」
剛才楊靖咸那句「尹熙」叫得杜尹熙渾身發熱，他頓了一頓才回：「小、小杜就行了。」
「那你叫我小楊好了。」
「不不不，不好……」這個稱呼太隨便了，不夠尊敬，杜尹熙叫不出口，「我……我可以叫你……咸哥嗎？」
「可以啊。」
楊靖咸粲然一笑，杜尹熙的眼睛彷彿都快睜不開了，此時正好上餐，侍者的手擋在他們中間充當緩衝，讓杜尹熙可以調整一下害羞的心情。
用餐的時候，楊靖咸問杜尹熙一些關於和貓相處的事，杜尹熙也怕場面太乾，講了很多和貓溝通時的事，楊靖咸聽到有趣之處時會心一笑，氣氛輕鬆又融洽，杜尹熙也覺得很開心，說得更起勁了。
杜尹熙光顧著說話，等到侍者禮貌地問是否能上甜點時，他才發覺楊靖咸早就吃完主餐，而他的盤子裡還剩了大約一半，於是匆匆把主餐全掃進嘴裡。
「你趕時間嗎？」楊靖咸問。
之前一副很累的樣子，現在又好像在趕時間，這不是會給楊靖咸不好的印象嗎？杜尹熙急忙搖頭，硬把嘴裡的食物吞下去，「沒有、沒有趕時間。我好像說太多話了，不好意思……」
「不會，聽你說那些事也很有意思。」
楊靖咸靠著桌子，離杜尹熙更近了，看著他的笑臉，杜尹熙的心臟跳到彷彿即將蹦出來。
「我還以為你急著回去，免得女朋友不開心。」楊靖咸說。
這個話題，杜尹熙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我……我沒有女朋友。」
「是嗎？」楊靖咸有些訝異，「我以為你一定有，你的條件這麼好。」
「沒有啦，我哪有……」
「那真是太可惜了。」楊靖咸對他伸出手，「你介意讓我算算你的桃花運嗎？雖然自己說有老王賣瓜之嫌，不過我算的很準喔！」
杜尹熙看著楊靖咸的手，有些不知所措，「要看手相嗎？」
「手給我就是了。」
杜尹熙小心地把朝上手放到楊靖咸的手中，楊靖咸握住的那一瞬間，他差點激動得弄翻水杯。
楊靖咸的手很熱，雖然看上去骨感，但他手掌的皮膚很柔細，觸碰的感覺相當舒服。
楊靖咸用另一隻手輕按杜尹熙的手掌，慢慢地在上面滑動，宛如按摩似地。楊靖咸稍微蹙起眉頭，又摸了他的每一根手指，接著滑到手腕，停留一會兒，笑說：「你可以放輕鬆一點。」
杜尹熙心想被楊靖咸看出自己的緊張，於是刻意壓下肩膀，「我放鬆了。」
楊靖咸仍皺著眉頭，對他笑了笑。楊靖咸從杜尹熙身上讀不出什麼來，他認為杜尹熙在戒備他，事先施法擋開干擾。
「在談未來之前，我先來說說過去好了，算命不都這樣的嗎？」楊靖咸從容不迫地繼續用姆指指腹輕按他的手掌，「呃……你小時候和很多人住在一起，住在一個大房子裡……是育幼院？」
這不是杜尹熙第一次算命，不過之前都是看手相或照生日排命盤，還沒有人算得這麼詳細過。他搗蒜般地點頭，「嗯，對。」
「你考上大學之後離開了……大學的時候，遇上初戀。」
「……嗯。」
杜尹熙更緊張了。楊靖咸會算出他的初戀情人是男的嗎？他這一刻後悔讓楊靖咸算命，萬一楊靖咸知道他喜歡男人，覺得噁心，連工作上都拒絕和他接觸的話……心碎事小，失去目前最大的收入來源比較嚴重，他家裡還有兩隻食量一隻比一隻大的食客啊！
「喔？」
楊靖咸的疑問詞，讓原本就緊張的杜尹熙嚇得縮了縮肩膀。楊靖咸沒有立刻接下去說，而是抿著嘴唇，對他露出別有意味的笑容。
甜點適時打斷了桌上曖昧的氣氛，楊靖咸笑說：「這裡的起士蛋糕很好吃，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杜尹熙叉起一口來吃。對他來說就是起士蛋糕，他的嘴沒那麼刁，吃不出特別好在哪裡，但他當然得附和說：「很好吃。」
他們默默吃到一半，楊靖咸又把話題拉回來，「你想談戀愛嗎？」
「是人都會想吧？」杜尹熙苦笑。
「你的桃花就在身邊，要好好把握。」
身邊？杜尹熙認真地想，他身邊明明就只有柯力和毛毛，其他朋友出社會之後都忙著工作，很少聯絡……難道是會介紹案主給他的廟公？不好吧人家有老婆小孩而且年紀那麼大了……
杜尹熙悄悄看對面的楊靖咸一眼，楊靖咸修長的手指捏著小巧的甜點叉，不急不徐地切下蛋糕，送入口中。連吃蛋糕的動作都這麼迷人，杜尹熙當場打消了把楊靖咸納入猜測名單的念頭，楊靖咸絕對不可能是他的桃花。
那會是誰呢？杜尹熙咬著甜點叉，百思不解，乾脆直接問：「你就告訴我吧，我猜不到。」
楊靖咸沒有回答，而是問道：「待會兒有空嗎？我們找個地方走走？」
杜尹熙不明白他的用意，看了手錶之後，老實地說：「可能沒辦法，我還要去帶那條狗，動物醫院十點關門。」
「真遺憾，我還以為能多和你待久一點。」
杜尹熙還在想那句話的意思，楊靖咸接著說：「後天我要去幫一個案主看風水，你有空嗎？」
楊靖咸說了一個外縣市的地點，照那距離可能會花上一整天，杜尹熙有點猶豫，畢竟他家又多了一隻狗，「可是我不會看風水，去了沒有幫助。」
楊靖咸爽朗地笑道：「不要緊，看多就會了。」
杜尹熙還是覺得不太妥當，「萬一人家問了我都不會回答，會砸了你的招牌。」
被拒絕兩次，楊靖咸也不堅持了，他們又隨意聊了一些其他事情，接著結帳離開。
兩人走回杜尹熙停車的地方，杜尹熙正要開門，楊靖咸叫他一聲，「小杜。」
杜尹熙回頭，還沒問他有什麼事，他就靠過去，雙手撐在車身上，把杜尹熙包圍在他與車子之間的狹小空間中。
彼此的距離一下子縮得太短，杜尹熙吃驚得心臟狂跳，他張大眼睛看著楊靖咸，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你喜歡我嗎？」
楊靖咸壓低音量，低沉的聲音帶有別於平常的磁性，幾乎把杜尹熙的心神都吸走。
這是什麼問題？他是認真的嗎？該怎麼回答？
杜尹熙的腦袋亂成一團，但他得先搞清處楊靖咸的用意再回答這個問題，他用盡力氣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什麼意思？哪方面的喜歡？」
然後最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楊靖咸的臉飛快湊過去，嘴唇輕輕碰了他的嘴唇。
「這個意思。」楊靖咸微笑，「我算出的桃花，就是我。」
那一剎那間，杜尹熙以為自己的心臟和大腦都爆炸了，他肯定是死了才會覺得自己飄起來，不過背後倚靠的車子提醒他還是個活人，只是剛被心儀的人告白又親了一下。
杜尹熙整個人傻住，楊靖咸沒等他回應，自顧自地問：「後天跟我一起去吧，你如果沒事，我們可以在那裡過夜，不急著回來。」
「我……我……」要和楊靖咸過夜！進度會不會太快？杜尹熙太慌張，想都沒想就說出拒絕的話，「我還要照顧……那隻狗……而、而且，好像……好像有排了事情，我要再確認一下……」
「狗沒問題，大不了寄放醫院。我等你確認行程，明天回我。」楊靖咸又親一下他的臉，「晚安。路上小心。」
「晚……呃，晚安，再見。」
杜尹熙手忙腳亂地打開車門，在楊靖咸的注視下開車離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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