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狗奮力往前跑，因為牠剛才好像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主人果然沒有忘記牠，要回來帶牠走了！只是可能因為牠在車上，所以主人沒有發現牠，牠拼命地追，奔跑在充滿石頭、雜草和突起的樹根的山坡上，但牠發現牠追丟了，於是停下來，嗅著地上的味道，希望能找出主人走向哪個方向。
牠努力地聞，可是沒有聞到熟悉的味道，只有那隻怪貓和巨狼的味道最明顯。
黃狗茫然地望向前方。
主人到哪裡去了？
牠發出可憐又疑惑的嗚嗚聲，邊聞邊走，不死心地在雜亂的草叢裡尋找主人的蹤跡。
接著，就在牠鑽出一片草叢時，牠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影。
牠開心地張開嘴巴伸出舌頭，背上的尾巴宛如迎風的樹枝不斷搖晃，主人看了牠一下，似乎發現是牠之後，好像也很高興地快速向牠跑來。
柯力抱著毛毛的衣服，看著眼前蹦蹦跳跳的巨狼。毛毛很喜歡這片樹林，他在樹木間跑著跳著，不時用頭撞樹幹，草叢間的小動物第一次看到這種龐然大物，嚇得驚慌逃竄，他也順手抓一隻松鼠，大口一張就吞了。
生活在人類城市許久的柯力已經很久沒有生吃動物，他的嘴角往下扯，一臉嫌惡地喃喃說：「噁心。」
毛毛雖然很開心，但只有自己一隻還是會無聊，他跑了好一會兒，回來用鼻子頂頂柯力，『來嘛！』
柯力把頭一撇，「我才不要，誰像你這麼精力旺盛。」
毛毛用嘴巴輕輕咬起柯力的手，柯力推開他的大頭叫他滾，他只好自己去跑。
柯力找一塊大石頭坐下，忽然注意到左邊幽暗的林子有撥動草叢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小型動物，毛毛也停下動作，豎起耳朵。
長度將近柯力肩膀的雜草晃動著。毛毛謹慎地往聲音來源走兩步，突然定格。
草叢間伸出一條細長的黑色物體，尖端分岔，出現之後又迅速縮回去。
柯力也看到了，他驚嚇地跳上大石。
那個東西，怎麼看都像是蛇信。
柯力嚇得說不出話，在心裡呼叫毛毛，『毛毛……毛毛、快走！』
毛毛也認得那是蛇信，但他沒見過那麼大條的，表示那條蛇也很巨大。
或許正是他在尋找的那條蛇。
忿怒填滿毛毛的內心，滿溢的怒氣從胸口衝上頭頂，他露出尖牙，喉間發出低沉的威嚇聲。
不過幾秒的光景，一顆墨綠色的蛇頭以低矮的姿態鑽出草叢，黃綠色的眼睛閃閃發亮。
和柯力印象中的那條蛇一模一樣。
那時候，在未開發的野地裡生活的同伴們，共同抵擋入侵的人類，破壞人類帶來的大型機器和簡易的工寮，即使人類找來能和他們溝通的人，說會另外找一個地方安置他們，他們也不退讓。
之後又來了一個人，不給予任何條件，堅持要他們離開那片土地。他們當然更不答應，談判當場破裂，成群精怪們叫囂著要撕了那個人，那個人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個黑色的木盒，打開。
一條和小盒子不成比例的巨大墨綠色物體在一瞬間竄出，一張口就吞掉現場將近半數的精怪。
柯力從沒見過那麼大的蛇，他驚慌地跳上一棵茂密的大樹，躲進樹枝的深處，不管外面傳來如何淒厲的尖叫，他只顧著緊緊抓住樹枝。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沒有再傳來聲音，渾身發抖僵硬的柯力仍然緊抓著樹枝不敢下去。
接著大樹的樹幹猛烈搖晃，力道強到這棵百年老樹攔腰折斷，一同躲在樹上的同伴因為樹木倒塌而嚇得跑出去，柯力依舊抓著樹枝，聽著樹葉外面一閃即逝的慘呼。
他用全身捲住樹枝，動都不敢動，直到幾天後，那條蛇黏膩腥臭的體味逐漸散去，他才確定蛇不在了──
柯力的雙眼不由自主地盯著草叢間探出的蛇頭，他怕得想立刻逃走，可是他不能丟下毛毛，毛毛一定打不過蛇的，他見識過那條蛇的可怕。
可是不管他如何在內心呼叫毛毛，被忿怒蒙蔽理智的毛毛都沒有回應他。就在他急得想去拉毛毛的尾巴時，他忽然發現一件事。
沒有蛇的氣味。
柯力這輩子絕對不會忘記那條蛇的氣味，就連上次在毛毛家鄉的山裡，他也認出了蛇的味道；但現在他沒聞到，一絲都沒有。
這條蛇是假的，是幻覺。
柯力搞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氣過頭的毛毛顯然沒發現這一點，兇狠地撲向那條蛇。
柯力愣愣地看著毛毛咬住那條蛇，銳利的牙齒咬破的傷口湧出鮮血，染紅毛毛嘴邊的白毛。
這個幻覺也太真實了。柯力腦筋混亂起來，理不出頭緒，可是現在沒有整理狀況的餘裕，他馬上又聽到後面有東西接近的聲音。
草叢沙沙晃動。他轉頭，一條墨綠色的大蛇從高聳的草中昂頭，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他。
杜尹熙手腳並用，艱難地攀爬凹凸不平的山坡，葉緣鋒利的長草在他的手和臉上劃出數道小傷口。他擔心那條黃狗走失，如果在這種地方迷路，長期被人豢養的黃狗很可能活不久。
氣喘吁吁地爬了一段路，他才想到應該先去找毛毛和柯力，憑著毛毛那麼敏銳的嗅覺，肯定比他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找要有效率得多。
「柯力！毛毛！」他喘著大喊，接著聽到前方有草和樹葉劇烈搖晃的聲音，他想那八成是體型龐大的毛毛造成的，於是加快腳步跑過去。
一到那裡，他傻住了。
前面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人，穿著綠色黑色線條組成的格子襯衫，和淺藍色刷白的牛仔褲。杜尹熙以為他已經淡忘那個人，現在卻連背影都深深觸動內心深處的記憶。
是他的初戀情人。
怎麼可能？那個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杜尹熙閉上眼睛搖搖頭，再張開，看到的是楊靖咸，穿著灰色格紋的西裝外套和米色襯衫，慢慢朝他走過來。
明明在眼前，卻一眨眼就換了一個人，杜尹熙只呆了一秒，立刻肯定這是幻覺，他的頭腦疏於防備時，偶爾還是會被較強的力量影響，他按住自己的額頭，企圖切斷幻術與自己大腦的連繫，等到他放下手，出現在眼前的變成兇猛地撲過來的白色長毛大貓。
「柯力？」
杜尹熙剛叫出口就被柯力撲倒，若非他靠向斜後方的樹幹，多半會和柯力一起滾下山坡。不過在擔心滾下去之前，柯力擺明著露出的利爪和尖牙更讓杜尹熙心驚膽顫，他抓住那雙毛絨絨的前腳，同時往外推，以免柯力滿口白森森的尖牙咬上他的脖子，但他無法提防後腳，強而有力的雙腿蹬上他的腹部，把衣服和皮膚都劃出幾道長口子。
「柯力！是我！」
柯力彷彿是用全身所有力氣攻擊，力量大到杜尹熙幾乎抓不住他，杜尹熙心一橫，放開抓住前腳的雙手，改為用力抓住那顆大貓頭。
前腳重獲自由的柯力不顧一切往前抓，接著原本殺氣騰騰的貓眼張得老大，一臉呆滯的表情，他發怔了幾秒，才夢囈般地說：「……杜尹熙？」
杜尹熙剛才因柯力死命攻擊而嚇得無暇顧及傷口，現在腎上腺素稍微消退，才開始感覺到手臂和身體的劇痛，他鬆手放開柯力，無力地跪坐下來。
毛毛低頭看著被他咬死的翠綠大蛇，忿怒未消的心中多了一層興奮。
他殺死那條可惡的蛇了！
他高興地回頭找柯力，想和柯力分享內心的興奮，但他一回頭就愣住。
另一條有著黑色環紋的暗紅色大蛇圍繞著柯力，柯力一動也不動，可能是太過害怕，可能是已經受到毒液侵蝕。
意識到柯力會受到傷害，毛毛僅存的理智剎那間煙消雲散。沒有人能傷害他的柯力！
柯力正滿懷歉意地檢查杜尹熙的傷口，忽然聽到後面傳來恐怖的威嚇，毛毛皺起鼻樑和嘴角，咧開大嘴展露成排尖銳的牙，一雙亮晃晃的倒吊狼眼顯得更為兇狠。
杜尹熙倒抽一口氣，毛毛看他的眼神，彷彿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他著急地問：「柯力！你剛剛到底把我看成什麼了？」
柯力也被毛毛強大的氣勢震懾，腦筋只顧著想該怎麼對付這頭瘋狂的猛獸，沒空回答杜尹熙的問題。
「小杜！」
楊靖咸跟著杜尹熙後面進入樹林，聽到騷動的聲音後趕緊跑來，從後方摟住杜尹熙的肩膀，從他的角度，當然也看到蓄勢待發的毛毛。
他沒有時間發問，毛毛立時以和龐大身軀不符的靈活動作迅速衝來，他從內側口袋拿出一個小鋁盒，單手彈開蓋子，把裡面的粉末以弧形潑灑出去，接著迅速結手印，同時口中快速唸過一串話，灑出的粉末變成大片白煙，散發出帶有香甜味道的清新木質香氣，雖然聞起來濃郁，吸入鼻腔卻相當清爽，連頭腦都像被水沖過似地澄澈清明──說得更直接一點，就是一片空白。
杜尹熙和柯力的緊張因此消除，毛毛也停住動作，發愣地看著在他眼前不遠的二人一貓。
那條蛇不見了，反倒是杜尹熙和楊靖咸不知何時出現。毛毛眨了眨困惑的雙眼，大頭一下往右邊歪，一下又往左邊歪，怎麼也想不透剛才究竟怎麼了。
他無意識地舔了嘴邊，嚐出血的味道，想起剛才咬死的蛇，於是轉頭看向剛才的位置。
那裡沒有蛇，只有身體斷成兩截的黃狗。
楊靖咸看場面控制住了，又蹲下讓杜尹熙靠著他，並抬起杜尹熙的手臂，檢查他的傷勢。
杜尹熙被氣勢洶洶的毛毛嚇得半死，現在嘴巴還在抖，「剛才……剛才……到底怎麼了……」
楊靖咸看著傷口皺眉，「這個地方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我不確定是什麼，可能是會讓精怪發狂的力量吧？」
柯力盯著他，「你用了什麼？」
「乳香，我常用來淨化空間，還蠻好用的，平時沒事也可以用來沉澱心靈。」
杜尹熙深深吸兩口氣。這就是楊靖咸身上的香味。楊靖咸平時常使用乳香，所以才沒被影響嗎？
楊靖咸扶著杜尹熙站起來，走向毛毛。毛毛低頭坐在黃狗肚破腸流的屍體旁邊，顯得很沮喪。他怎麼會沒有發現那不是蛇呢？他從頭到尾都沒聞到類似那天瀰漫山間的爬蟲腥味，卻因為憎恨與忿怒而失去理智，攻擊幻覺。他不敢想像，萬一他誤認為蛇的不是狗，而是柯力的話……
柯力聽到毛毛內心的話，代他說：「他把狗看成蛇了。」
「算了，你不是有意的。」杜尹熙撫摸毛毛的後頸，對黃狗的屍體嘆一口無奈的氣，安慰毛毛說：「牠被拋棄，心裡一定也很痛苦吧……這樣對牠也是解脫……」
柯力用人形抱住毛毛，毛毛也用側臉摩蹭他來回應。柯力轉頭對楊靖咸說：「你先慢慢帶他下去，等一下毛毛變回人，我再和他一起下去。」
「不好吧……」
杜尹熙才剛擔心地開口，楊靖咸接著說：「乳香可以撐一段時間，暫時應該是沒有問題。你們也別待太久。」
柯力點頭，杜尹熙也不堅持了，楊靖咸說沒問題，應該就沒什麼好擔心。楊靖咸攙扶杜尹熙下山，為了避免沉悶，杜尹熙問：「你隨時都帶著乳香嗎？」
楊靖咸點頭，輕鬆地笑了笑，「難免會出現突發意外。」
相較之下，杜尹熙覺得自己太疏於防備了，真是沒用。他坦然道謝，「還好你及時出現，不然毛毛那麼兇，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謝謝你。」
楊靖咸的語氣變得黯然，「但我還是來得太慢，害你受傷了。等會兒去我家，我給你上藥。」
杜尹熙連忙說：「不不不，這只是小傷，沒事，不用麻煩……」
「不會麻煩，」楊靖咸打斷他的推托，「這是我應該做的，我有責任。」
楊靖咸確實認為自己有責任，但不是身為男友的責任。他看杜尹熙為狗的問題煩惱，於是簡單對狗下了暗示，讓牠誤以為看到主人，跑進山裡。只要狗自己跑了，就不再是杜尹熙的事了。
只是他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面上山之後，才發現這裡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把輕微到連人都不會受到影響的暗示增幅了不知幾倍，又聽到杜尹熙大叫，於是趕緊過來，幸好乳香能壓制那股力量，否則他就得對那匹狼動手，萬一傷了牠，對杜尹熙不好交代。
不過，至少狗仍然解決了，而且還讓他帥氣地化解了危機，楊靖咸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
「你覺得，我剛才的表現怎麼樣？帥嗎？」楊靖咸低聲詢問，
充滿磁性的聲音使得腎上腺再度運作，心臟狂跳的杜尹熙害羞地低下頭，「很、很帥……」
「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楊靖咸親了他的側臉，繼續若無其事地摟著他的肩膀下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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