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光線穿透眼皮，柯力即使閉著眼睛都看得到亮光，他瞇起眼睛看那道陽光，打了一個大哈欠，翻個身挨著杜尹熙的背繼續睡。
昨晚回來之後，杜尹熙仍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毛毛一整晚抱著他，在接近拂曉時分才好不容易累得睡了。
杜尹熙說林信瑞是靠特殊的能力操縱布偶，接近他們一定也是另有意圖，這讓柯力震驚得說不出話，他一直認為林家人都很好，沒想到也是壞人。人類真的好難懂，難怪有一句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是柯力還是不明白，就算林信瑞有什麼超能力好了，杜尹熙已經很久沒用到他自己的天生能力了，和貓咪聊天還有找寵物是哪裡惹到人了嗎？他們沒有刻意和人作對，如果是杜尹熙什麼時候不小心碰了什麼東西又解開什麼法術，只不過是個無心之過，說開來道歉就好了吧？
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柯力現在只想好好睡覺。
但天不從人願，杜尹熙放在櫃子上的手機響了，柯力用毛絨絨的前腳壓住耳朵假裝沒聽見，而毛毛和杜尹熙雖然也聽見了，卻只是張開眼睛，沒有去接。
手機響了幾聲後斷了，毛毛這才起床去拿給杜尹熙，杜尹熙看了來電的名稱，手又微微發抖。
是林信瑞打來的，昨晚不告而別又沒開車，他一定起了疑心。杜尹熙這下更不敢回去拿車，若林信瑞知道自己的謊言被拆穿，會不會起殺意？
毛毛看杜尹熙又發抖，問道：「又是他？」
杜尹熙點頭，毛毛心煩地來回走幾步，最後站定腳步，「去找他，把話說清楚。」
杜尹熙的頭搖得像震動的手機，「不不不不……不好……我、我不知道……他會怎麼對付我們……」
這種狀況下柯力無法繼續睡回籠覺，他大嘆一聲變成少年，「毛毛說的對，我們去找他。那裡是他家，旁邊還有其他鄰居，他也不會做出太誇張的事吧？」
杜尹熙抱住頭，「會不會……其實整個鎮都、都是……同夥……」
這番誇大的妄想令柯力啼笑皆非，「你驚悚電影看太多了，笨蛋！哪有可能？反正不要再到荒郊野地去，也不要進他家，就在外面把話說清楚，問他到底安什麼心！」
杜尹熙還是很怕，柯力躺下看他，「那不然，車子就不要了？」
這當然也不行，他連二手車也沒錢買，住在這種地方沒車就像殘廢，更別說他得開車出去才能和案主接洽，沒車就真的坐困愁城了。
杜尹熙內心掙扎許久，終於妥協，「好吧……那我們晚上再偷偷過去，開了車就走……」
廟會的第二天，許多人自發性地打掃街道，林信瑞拆了戲台收回廟後方的倉庫後，也加入清掃的行列。他很擔心杜尹熙，打了三通電話都沒人接，不知道他們到底平安回到家了沒有。不過還有柯力和毛毛在，應該沒問題吧？
家人當然也看到那輛車頂凹陷的車仍停在原地，林母擔憂地問：「要不要去他住的村子看看他回去了沒？如果杜先生病得沒辦法開車，毛毛揹他走回去，現在也該到了。」
母親一語驚醒夢中人，林信瑞連忙往外跑，「我騎車過去！」
「叫你哥載你吧？」
「人多我怕他不自在！」
林信瑞跨上家裡公用的機車，匆匆上路。
林信毅雙手插腰，看著弟弟的背影越過轉角，「他還真擔心那個杜先生。」
「瑞瑞很久沒有朋友了，那位杜先生人也很不錯……」林母嘆息，「希望不要有事才好。」
「那個人是從城市來的，我怕他把阿瑞帶走。」
林母沉默了，林青萱悄悄窺視母親的表情，似乎有些黯然。
林母扯開話題，「你爸在準備晚上要再去一次上次那裡，你們兩個也去準備吧。」
「媽，妳也來啦，我一個人唸經不夠，那個鬼好厲害。」林青萱拜託母親。
若鬼怪不受招降，執意作亂，他們會藉由人偶以靈力將鬼怪砍成碎片，分散成碎片後，就能以誦經的力量消滅，通常誦經是女子的工作，但因為林信毅操控人偶的靈力與技術都不夠好，遇上強敵時甚至連她也得下場去圍，要打又要唸經讓林青萱很累。
「好啊。上次是要準備王爺聖誕所以沒辦法去，這次媽媽也去幫忙好了。」林母拍一下林信毅的背，「阿毅啊，你就快點討個老婆，分擔一下。」
「為什麼話題扯到我身上？」林信毅趕緊走回屋裡，結束這個話題。
杜尹熙打起精神照顧後院的菜，再粗略打掃了家中，想讓自己累一點就不會去想晚上的事，否則他一直心神不寧，精神上相當疲乏。
屋前傳來機車的引擎聲，杜尹熙還在想是誰來了，轉頭看到趴在後門邊的狼形毛毛跑向前門，還聽到柯力問話的聲音，「你來幹嘛？」
林信瑞騎到這個村子來，向村民詢問後沒多久就找到這裡，他才剛下機車，就看到柯力就氣勢洶洶地出來質問他，林信瑞看到柯力就放了心，他的手放在胸口，笑說：「太好了，你們果然平安到家了。」
「什麼意思？」柯力問。
「因為你們的車還停在我家那裡，我怕你們是不是出什麼事，打電話也沒人接，我好擔心。」他探頭往屋裡看，「杜先生還好嗎？」
林信瑞現在看起來依然如此真誠，柯力還是不太願意相信他心裡其實懷著鬼主意，於是問說：「喂，我問你，你為什麼不說你是靠其他力量操縱布偶的？」
林信瑞張大眼睛看他，不明白為何他會知道，「是……家姊說的？」
「杜尹熙看到你的布偶上面有亮亮的線──」
「好了！柯力！」杜尹熙雖然害怕，可是他不能讓柯力曝露在危險中，「你進屋裡去！」
「你才不要出來！這裡有我和毛毛就行了！」柯力嚴肅地向他喝道。
林信瑞訝異地望向杜尹熙，「你看得到？我不是故意隱瞞，我只是沒想到……」
杜尹熙擋在柯力前面，拼命穩住顫抖的聲音，「不管我之前做過什麼事，我……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你放過我吧……」
林信瑞一頭霧水，不過他此時更關心的是杜尹熙的狀況，杜尹熙臉色還是不太好看，沒有血色還偏蠟黃，雙眼下方的黑眼圈看起來也很疲憊，眼白充血的眼睛充滿驚恐神情。
「杜先生，昨晚怎麼了嗎？」
他往前走一步，杜尹熙慌張後退，手不小心碰到柯力，柯力當場變回貓。
但看在林信瑞眼中，柯力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樣，他倒抽一口氣，目光搜尋杜尹熙周遭，「咦？柯力呢？怎麼不見了？」
還在原地的柯力和旁邊的毛毛都莫名其妙地看著林信瑞。如果林信瑞擁有某種能力，應該也看得到他們吧？
杜尹熙看著滿臉疑問的林信瑞，不知道他是真的看不見柯力還是裝的。
「你是真看不到我，還是裝傻？」柯力也問。
聽得到柯力的聲音卻看不見人，林信瑞呆了一會兒才終於想通，愣愣地問杜尹熙：「他們……不是人？」
柯力想試試林信瑞是不是裝的，他大步走過去，杜尹熙著急地叫道：「柯力！快回來！」
從杜尹熙的視線方向，林信瑞猜測柯力朝自己過來了，他不知所措地看著身邊四周，又往後退一步，但他不知道柯力已經繞到他背後，後退的腳絆到隱形的龐然大物，整個人往後翻倒。
林信瑞的背重重摔在地上，他哀叫一聲，一時之間爬不起來，柯力還壞心眼地趴在他身上，他覺得胸口很悶，好像有個很重的東西壓在身上，不管怎麼掙扎都起不來，「這是……怎麼回事……」
「你真的看不見喔？」柯力悠閒地搖尾巴。
林信瑞的眼珠轉了一圈，確定視線範圍裡沒有看到柯力，但柯力的聲音還是近在身邊，「柯力……你們到底是……什麼？」然後放棄地放鬆四肢躺在地上，「我沒有陰陽眼，什麼都看不見啦……這就是鬼壓床的感覺嗎？」
「我又不是鬼。」
柯力變回少年，從林信瑞身上爬起來，林信瑞也慢慢坐起身子調整呼吸，他剛才差點以為自己要被壓死了。
「你……看不見？可是你……」杜尹熙還是很難相信，「你不是有特別的能力嗎？操縱布偶的……」
林信瑞老實點頭，苦笑說：「全家都看得到，連家母也有一點靈感力，可是我……完全沒有遺傳到，一丁點兒也沒有。」他動動兩根手指，地上的小石子馬上跳起來，一下左右滾動，一下繞圈圈，「再怎麼會操縱也沒有用啊……」
亮橘色的線從林信瑞的指尖伸向石子，杜尹熙嚇一跳，寒意竄上背脊，使他頭皮發麻。
「你那是什麼法術？」柯力質問。
「這是天生的，不是法術。我們家受到王爺恩澤，能夠操控人形物體消滅鬼怪，不過這對人是完全無害的。」林信瑞簡單地解釋他家人代代相傳的除靈工作，「我的靈力好像很強，聽說最近幾代只有我能操控非人形的東西，連家祖父都讚不絕口……不過都不重要了。」
「你看不到，怎麼消滅？」柯力好奇地問。
「這就是問題所在。」林信瑞無奈地笑，「所以我一點用也沒有……家人還要我千萬不能告訴別人我有這個能力……他們一定覺得很丟臉吧，居然生出這麼一個沒用的兒子。」
柯力想摸那兩顆恣意滾動的石子，杜尹熙緊張地大叫：「別碰！」
「沒關係的，碰了不會怎麼樣。」
林信瑞讓幾顆石子疊成一個小小的石頭人，走向柯力，那約莫十公分高的迷你石頭人看在杜尹熙眼中，簡直是足以毀天滅地的妖怪，他緊張地一把將柯力拉回來，並用手把那堆令他毛骨悚然的石子揮掉。
操控的線在那一瞬間斷了，林信瑞驚愕地注視著散開的石子。他驚愕的原因，除了靈力的線不可能因為外力斷裂，在杜尹熙揮開那些石子時，他好像看到了什麼東西，但因為只出現不到一秒，他不確定是否自己眼花了。
那一瞬間他好像看到石子上有許多條亮橘色的線，每一條都很短，彷彿被切斷似地，但是又有哪裡不太對勁。
他盯著那些散開的石子，現在上面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堆普通的石頭。他張大眼睛看杜尹熙，「你怎麼做的？你做了什麼？你把線切斷了嗎？」
杜尹熙以為林信瑞生氣，急忙道歉，「對不起，我……我不是……」
林信瑞打斷他的話，驚喜地說：「我還沒聽說過線能被切斷，你太厲害了！」
柯力得意地說：「杜尹熙很厲害吧！他也是天生的喔！」
杜尹熙這次毫不猶豫地打了柯力的大貓頭，「閉嘴！」然後拉著柯力退向屋子的門口，「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很抱歉，原諒我……」
林信瑞只看到杜尹熙一個人拖著看不見的重物往後移動，他趕緊站起來追上去，「我沒有責怪你，切斷線沒有關係啊，杜先生──」
毛毛跳進他們之間威嚇林信瑞，但他再怎麼呲牙咧嘴，林信瑞看不到也沒用，他索性變成人，也顧不得自己沒穿衣服，以赤裸的身軀擋在杜尹熙前方。
裸體的毛毛確實成功嚇阻了林信瑞，因為他沒想到會看到全裸的男體，連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裡才好，杜尹熙也趁著他慌張的空檔，把柯力拖回房子裡關上門。
毛毛低頭看著面紅耳赤的林信瑞，「回去吧。」
「不……這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我……」林信瑞顧不得害羞，杜尹熙好像很怕他，這讓他很難過，可是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會操縱東西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誠懇地看著毛毛，「杜先生對我有什麼誤解嗎？我可以解釋。」
毛毛覺得林信瑞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不像假的，不由得說出杜尹熙害怕的緣由，「他之前被一個會法術的人騙了，騙他交配……做愛，最後還要殺他，因為他有解除法術的能力。」
中間林信瑞不太懂，總之曾經有個會法術的人騙取杜尹熙的信任，最後卻是要殺他。林信瑞想起杜尹熙說他『發生了一些事，變得對人疑神疑鬼』，指的大概就是那件事。
「……我和那些邪門外道的人不一樣！」他大聲地說，希望屋裡的杜尹熙也能聽見，「我家是為王爺做事的，我們是侍奉神明的人，不會騙你，真的！」
抱著柯力縮在門內的杜尹熙當然聽見了，他心中某處也認為林信瑞不是壞人，否則就不會留毛毛獨自在外面，可是他現在內心恐懼不已，實在無法面對林信瑞。
毛毛覺得林信瑞說的有道理，這個村子和那個鎮上的人都信奉那個王爺，大家都是好人，林信瑞當然也不可能是壞人。
「我相信你。」毛毛肯定地點頭，「可是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說你有能力？」
「……你們也沒說你們不是人類啊？」林信瑞攤手，「而且這種沒用的爛能力，提了只是丟人現眼。」
『原來，他看不見……』
毛毛靈敏的耳朵捕捉到一個細細的飄渺聲音，他左右張望，沒有看到可疑的東西。
「鳥一直飛走，是你故意的？」毛毛又問。
林信瑞只好承認，「對，因為我想和你們交朋友。我想你們是外地人，不知道我的背景，會把我當成一般人看待……」
門內的杜尹熙情緒慢慢平息，聽著林信瑞落寞的語氣，也反省自己是否反應過度，但當他心中一出現接納林信瑞的想法，另一個想法馬上出來反駁：楊靖咸也曾經表現得溫柔又無害，結果呢？
柯力一直都認為林信瑞是好人，現在更篤定自己的看法。他靠著杜尹熙，問道：「你還是不相信他嗎？」
杜尹熙喃喃說：「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
「我曾經討厭人類，非常討厭，人類壞透了，不但搶走我的家，還有好幾個人類騙過我。」柯力的頭磨蹭他的肩膀，「可是我還是相信你了，我也很高興我選擇相信你。」
柯力所說的話一字一字滲入杜尹熙的思緒中，他的確不應該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何況神明還欽點林信瑞去演酬神戲，不可能會心懷歹意才對。
門外傳來機車引擎聲，接著逐漸遠去。林信瑞離開了。
杜尹熙輕輕嘆氣，撫摸柯力柔軟的長毛，「晚上……我們去他家，把車開回來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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