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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調查局東區分部大樓還有不少單位亮著燈,位在角落的超自然科學調查部也開了一部分的燈,室內空間雖然不大,但現在只有克里斯一個人在,還是不免顯得冷清。

超自然科學調查部是一個非常冷僻的部門,冷僻到政府頻頻砍預算、裁單位,最近兩個月,轄區地廣人稀的南區分部才剛撤掉超自然科學調查部,併入東區分部,但南區的人退休的退休、轉調的轉調,平白多出一大片轄區卻沒有增加人手,所以辦公室裡常常只有值班人員留守,其他人都忙著出差查案。

會這麼慘的原因,當然是科學意識逐漸抬頭,上面認為不存在超自然事件,就算是不可思議難以偵破的案子,也得按照科學方針辦案,科學解決不了的就歸入懸案。這也是為何這個組別還要加上「科學」二字,頗有欲蓋彌彰的意味。

然而若無案可辦,肯定會全被裁撤,這時就顯示出情資組的重要性,情資組負責過濾所有一般警方手上的案件,不管是偵辦中或已結案,只要察覺一丁點可疑之處就拿回來處理,免得被認為是坐領乾薪的單位。

但這也只是稍微免除刪預算與裁撤的危機,申請增員的困難度一點兒也沒減少,而且據說自從一年前克里斯請調來之後,人事就凍結了,無法聘用更多探員。

撇開預算的問題,這個部門的調查員除了要有能察覺超自然存在的特殊感官能力,還得具備其他特別能力,以免自身陷入險境,這也是補充人員的困難點,就連克里斯也差點出局。若非在為期半年的實習到期關頭終於開發出放電的能力,他就又得回到之前的單位了。

他很喜歡這裡,雖然大家都很忙,可是會彼此協助,比以前的單位好多了。所以克里斯也很努力想盡一己之力做出成績,這件案子是他首次獨自調查,更是卯足了勁。

沒想到……在最後關頭,那隻怪物居然被那個黑髮的傢伙踩爆了。

通常能看到就很稀奇,能接觸、甚至對那些東西造成傷害的人,簡直可遇而不可求。

若是平常,克里斯一定會極力遊說那個黑髮男子報考調查員,可是現在那傢伙可是嫌疑犯。

克里斯面對筆電螢幕,一手撐著下巴,一手的食指無意義地輕敲桌面,思考著報告該怎麼寫才好。

他根本沒有進入那間地下室的記憶,也不記得發生什麼事,訊問那兩個傢伙也是一直鬼打牆。要是沒什麼事也就罷了,然而現下冒出一具屍體,很難就這樣不清不楚地算了。

話雖如此,他還是只能把知道的先寫下來,其他的就算硬要寫也沒辦法,只好先擱著,打開之前的調查檔案,看能不能藉此回想起什麼。

他回來之後向鑑識課要了現場的照片,還去證物科拍了幾張現場找到的小記事本的照片,至於手機暫時拿不回來,連SIM卡都不准他拔,他還在煩惱萬一有人要連絡他該怎麼辦。

鑑識課的照片鉅細靡遺,比在現場看更清楚。

靠牆的小木桌上有個半透明的白色塑膠袋,裡面是六根直徑約三公分、高約十二公分的白蠟燭,那六根蠟燭在一個塑膠包裝袋裡,看來和地上六根是包成一組販售。外包裝都還在,可能是家裡帶出來的,可能是路上買的。克里斯希望是路上買的,最好還是死者買的,這樣說不定可以找出賣蠟燭的店,進而查出死者是誰。

地上的六根蠟燭大約都只燒了一半,沒有燒完。

克里斯有點納悶。那裡是只有一個內部出入口的地下室,連地下室的門都在房子裡,不可能有風,蠟燭為何會熄?是召喚儀式結束之後被艾倫他們吹熄的嗎?

那個儀式到底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很可能失敗了。克里斯從頭到尾都只看到那隻人頭蟲身的怪物,對照他之前在檔案中寫下的描述,寄生在艾倫身上的就是那隻。

至於什麼惡魔,他連個鬼影都沒看見--

……連鬼影都沒看見?

克里斯點開筆記本的照片,有幾頁似乎被血漬浸透,但還是約略看得出寫的是儀式的事項,有召喚的陣形、進行儀式的最佳時間、必備物品等等。

其中「地點」一項寫著:凶宅或鬼魂聚集的地方。

如果那間老房子真是有名的鬼屋,那就是個很適合的地點。可是克里斯什麼都沒看到,別說是妖魔鬼怪,連一隻小精靈都沒有,乾淨得很。

看來明天要去當地問問看了。

他的目光移到一個像文字的圖畫記號,下面寫「祭品」。

他拿出自己憑印象畫的圖案,雖然有一點點不同,但果然和那個黑髮青年說的一樣,是祭品的記號,要獻祭給召喚出來的惡魔。

可是筆記上面寫,祭品只需要一個人就夠了,還附註:女的。

克里斯蹙緊眉心回想,他好像並沒確認過死者是男的女的,全因為那兩個傢伙一個先說「史蒂芬」,一個又說「羅德」,他先入為主認為死者肯定是男的。但照這上面寫的,如果是祭品,應該是女的才對。

他點開屍體的照片,臉上柔軟的部位已經爛光,只有一堆肥嘟嘟的白色蟲子佔據孔竅,皮膚還算完整,寬闊的下顎看起來像男性,不過也有女性的下顎較寬,憑這點判斷不準,明天問藍斯比較快。

有一張照片是撥開瀏海照的,清楚呈現出死者額頭的模樣。

克里斯的目光定在照片上,死者的額上果然有記號。

那記號看起來不是畫的,顯然是刻上去的,記號本身也從破皮的地方開始腐爛,看上去就是一個奇怪又複雜的傷口。

惡魔只要女性當祭品,另外兩人頭上卻也都有記號,或許是為了避免死者起疑,畢竟沒幾個人會想主動獻上性命,所以另外兩人可能騙死者說參與者都要做記號,但會死的只有女性。

可是就算是那樣,死者為何會乖乖讓他們刻字?雖然不知道是用什麼工具弄的,肯定很痛;而且另外兩人是畫的,自己卻是刻的,誰都會覺得不對勁吧?

死者可能被下藥;但0若是如此,另外兩人就不用畫自己額頭了,不是嗎?

而且看來他們想召喚的惡魔好像沒有出現。如果那隻惡魔如小記事本上寫的,是能毀滅世界的強大惡魔,但先不說他們幾個還活得好好的,克里斯也沒看到可疑的影子……這世界沒毀滅,那個小鎮和這座M市、乃至這整個省,也似乎一點變化都沒有。

惡魔沒出現,那個人卻死了。是否召喚只是幌子,其實打從一開始就只是要殺了那個人?

克里斯在自己的記事本上寫下疑點。除了費解的死因,以及腐爛得那麼迅速的原因,死者很可能是被那兩人誘騙過去設計殺害,他還得找出三人的關連性。

 

 

隱約聽到鍵盤打字的聲音,克里斯慢慢睜開眼睛,排列整齊的檔案夾映入眼簾。

凌晨好不容易比對完黑髮男子的指紋,結果不意外,沒有符合的檔案。他正想回宿舍睡一下,鑑識實驗室也傳了死者的指紋和身高、體重、血型等等基本資料過來,想到藍斯加班驗屍,他也不好意思自己休息,只好再等電腦比對龐大的資料庫。

等待的時候趴在桌上想瞇一會兒,沒想到不知不覺睡到早上。

他高舉雙手伸展因不良姿勢而痠痛的手臂與上半身,打字聲停了,組長巴頓探頭望向矮隔板後面的克里斯,「醒啦?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克里斯看一眼電腦旁邊的小電子鐘,將近早上六點半,他疲憊地揉一揉雙眼,「不了,我要去Y鎮看看。」

「我聽提姆說了,你那件案子變成命案?」這大大出乎巴頓意料,他原本只想派給這個好不容易可以留下的新人一件簡單的案子,「報告寫了嗎?我看看。」

「嗯……可是還不完整。」克里斯點滑鼠,把檔案傳給組長。

「沒關係,我們這裡的報告都很難寫。」巴頓豪邁地笑幾聲,「有問題可以告訴我,我盡量幫忙。」

克里斯看了指紋比對結果,還是一樣沒有符合的檔案,表示那兩人沒前科,這對普通公民來說是很正常的,只是會加重克里斯的負擔。

現在只知道死者是白人男性,身高約一七五公分,體重約五十五公斤,A型。小記事本上只有艾倫與死者的指紋,死者身上有一串鑰匙、兩張小面額的紙鈔和幾枚零錢。

有個令克里斯眼睛一亮的證物──手機!但下一排字馬上讓他失望了:嚴重損壞,無法修理。

如果有證件就好了,怎麼現在年輕人出門都不帶證件?克里斯很頭痛。這三人身上不但都沒證件,那兩人也沒有手機。克里斯對這點很疑惑。現在人很少身上不帶手機的吧?

克里斯本想和巴頓討論,但巴頓六點多就來上班,肯定事情也很多,想想他的頭髮好像愈來愈少,克里斯還是自己先盡力調查,真的沒辦法再找巴頓集思廣益。

艾倫是目前唯一的線索,他得好好搜查艾倫的房間。他寫了搜索令申請書交給巴頓,順便報備他的公務手機被扣在鑑識中心,有事請打他的私人手機。

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重回案發的小鎮,克里斯先去一家小咖啡店吃早餐,打算等填飽肚子再問店家一些事。

培根、炒蛋配馬鈴薯泥的早餐剛上桌,克里斯才拿起叉子想大快朵頤,看上去大約十幾歲的年輕的女服務生就很有興趣地問道:「你是偵探嗎?」

克里斯在內心嘆氣。怎麼有人這麼不識趣,在客人用餐的時候聊天?

「不是。」克里斯苦笑,「妳為什麼那麼想?」

「聽說昨天有人死在那個鬼屋裡,我看你也不是本地人,應該是為了那件事來的吧?」

大概單調無聊的小鎮難得發生這種大事,她說這話時,戴著假睫毛的大眼睛透出興奮的神采。

「後面說對了。」克里斯壓抑想挖起一大坨馬鈴薯泥塞進嘴裡的想法,拿起抹了奶油的烤土司,假裝斯文地咬下一角。

「那你是總部來的警官囉?」

看來她不會放棄,克里斯只好把問問題的時間提前。他亮出證件夾,「我是調查局的。」

「哇!調查局!」她轉頭面向另一名站在櫃台邊、年約二十幾歲的女服務生,興奮地招手說道:「他是調查局的警官耶!」然後又轉回去對克里斯說:「你想問我什麼?你一定是有事想問才來的吧?電視都是那麼演的!」

不,我進來主要只是想吃早餐。克里斯這次明白地嘆一口無奈的氣,打算問一個可以讓這個女孩滔滔不絕地講的話題,好讓他可以趁機解決眼前的食物。

「嗯……茱蒂。」克里斯看了一眼她別在胸口的名牌,「妳知道那幢房子的事嗎?愈詳細愈好。」

「我當然知道,這裡所有人都知道!」茱蒂很高興有她能貢獻的情報,如克里斯所預期地說起自己知道的事。

那幢屋子是大約七十年前蓋的,屋主是個富商,常常不在家,也膝下無子,只有他的妻子和女傭住在那裡。

後來好像富商有了外遇,要和妻子離婚。有好一段時間沒人見到富商妻子和傭人出現,鎮上的人以為她們搬走了,可是有人晚上經過的時候看到門廊燈亮著,富商妻子面無表情站在燈下,於是開始傳出富商殺害妻子之後逃走的傳聞。

大口掃光馬鈴薯泥和炒蛋,克里斯抽空問道:「只是傳聞而已嗎?」

「當然不是啊!」茱蒂提高音調,好像克里斯問了個笨問題,「大家覺得奇怪,為什麼她都不來鎮上呢?所以鎮長就去拜訪她,進去之後發現她和女傭都死了!」

女傭仰躺著被綁在餐桌上,身旁有兩根燒盡的蠟燭;她的脖子被剁肉刀剁了兩三刀切斷,頸動脈噴出的血濺得到處都是,也流了滿桌滿地。富商的妻子則躺在二樓的臥室裡,死因是中毒,好像吞下大量老鼠藥。

富商本人也失蹤了,沒有人再見過他。但由於警方以女主人殺女傭再自殺結案,所以也沒有積極尋找富商的下落。

不過傳說沒有因此消弭,有人說富商的妻子殺死女傭是為了進行某種儀式,想藉此找回丈夫的心,卻失敗了,因此傷心絕望服毒自殺;也有人說是富商殺了妻子,再殺女傭滅口,然後逃到國外去了;或是富商的情婦其實是女傭,所以妻子殺死女傭與富商之後自殺。

鄉下小鎮出了這等大案件,每天都有許多看熱鬧的人和記者去那房子,警方也嚴密封鎖以免有人偷跑進去。除了偶爾有人繪聲繪影說看到鬼魂,房子內部也開始出現異狀,看守的員警會聽到傢俱移動的聲音,而傢俱也確實移動了,不僅是小物品,甚至要兩個大男人才能搬動的櫥櫃也移位了。

起初以為有人偷跑進去,直到有一張椅子在員警面前飛起來砸向牆壁,嚇壞了找惡作劇犯人的員警,鬼屋之名更是不逕而走。

「很多人都看到那位太太和女傭的鬼魂喔!找神父來驅鬼都沒有用!」茱蒂一臉嚴肅,比出誇張的手勢。

「妳看過嗎?」克里斯終於連吐司都解決完畢,喝一口咖啡潤潤嘴巴。

「小時候跟朋友去看過啦,可是我們一聽到樓上有東西掉下來的聲音,就嚇得跑走了。」茱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為自己辯解一般地補充道:「因為那時候二樓根本沒有人啊,我們都才剛進客廳。」

「會不會是流浪漢?空屋常會有人擅自跑進去住。」克里斯不以為然。

「那是鬼屋耶!拜託,誰敢進去住啊?」茱蒂不贊同他的說法,「而且這個鎮這麼小,沒有流浪漢啦。」

就算本地沒有流浪漢,也可能是外地來的,或是其他人,例如愛弄秘密基地的青少年。這次莫名其妙的命案,不就是外地年輕人搞出來的嗎?

克里斯實在不認為那是一幢鬼屋,因為他在大半夜裡什麼都沒看到。不過女傭的死法聽起來是有點儀式的感覺,他拿出筆記本寫下來,打算待會兒去警局詢問當年的細節。

「你發現什麼線索了嗎?」看他在寫字,茱蒂又興致勃勃地湊過去。

克里斯稍微往旁邊移,不讓她看內容,「只是記錄一些重點。」

「那都七十年前的事了,和這次的有關?」

「不確定。」

「你們警察怎麼都愛搞神秘。」茱蒂噘起嘴。

「偵查不公開啊。」

克里斯禮貌地微笑回答,拿出一張鈔票付帳。

 

 

克里斯先去鎮上的警局拜碼頭。才剛發動引擎手機就響了,是今天仍然輪值辦公室的提姆。

「Y鎮的副局長說你的手機一直打不通。」

公務手機被扣留在證物課,當然打不通。克里斯問道:「有什麼事?」

「他要通知你,他們找到一輛外地車,查車牌之後,車主是一個叫史蒂芬‧瓊斯的人。」

這名字有點熟悉。克里斯想了想。

史蒂芬。是艾倫說的『放在史蒂芬的車上』那個史蒂芬嗎?

「他們知道是誰嗎?」他問。

「鎮上沒那個人,通常也不會有人把車停到那間鬼屋旁邊的樹林,所以他們認為應該是那三人其中一人開去的車。」

他要提姆請鑑識中心把車拖回去,就結束通話開車到鎮上的小警局。這個居民約千人的小鎮上,警局只有八個人,雖然發生了離奇的命案,但每個人看起來還是一派悠閒。

人數差不多的超自然科學調查組,忙碌程度卻是天差地別。克里斯在心裡感嘆。

副局長出來接待他,他開門見山說想先看看那輛車,於是就先到警局後面的空地。

車子是米色的老舊福特,沒有光澤的拷漆說明車主不常洗車,連玻璃都有些髒。克里斯從關著的車窗看進去,車鑰匙還插著沒拔,副駕駛座前的擋風玻璃下放著一支手機。

死者的手機在身上,這支可能是艾倫的,或黑髮青年的。克里斯好想現在把手機拿出來看,但就算戴了手套,也難保不會抹掉微跡物證,還是等到採證完再查看比較保險。

如果死者真的叫羅德,車主史蒂芬就是那個黑髮青年嗎?

「史蒂芬‧瓊斯……」克里斯盯著車子,皺起眉心回想這個名字,總覺得似曾相識。

但昨天莫名失憶過之後,克里斯覺得腦袋也有點不太靈光,反正若是艾倫的朋友,他應該都有資料,回去再查就是了。

副局長也問了一些死者的事與案情進展,克里斯也只能回答他死者的基本資訊,要是說他原本是追查一隻會讓人腦部萎縮至死的怪物,肯定會變成地方上的笑話。

他若無其事地順便問問鬼屋當年的命案,年近半百的副局長當然沒參與過,只能翻出當年的檔案,然而當時這裡只是個偏僻小鎮,留下的資料不多,照片只有一張女傭瑪莉慘死在廚房的屍體,與一張服毒而死的富商之妻珍屈著身子側躺在床上的照片,其他都是素描,包括現場與屍體的細節部分。

起初以為珍的丈夫約瑟‧布爾是兇手,不過在疑似剁下女傭頭顱的菜刀上發現只有珍的指紋,臥室裡有噴滿鮮血的衣物,似乎珍換下血衣之後,還特地梳洗一遍,才吞老鼠藥自盡。黑白照片中,屈起身子的女子睜著眼睛,表情扭曲,似乎很痛苦。

至於約瑟,他在推測死亡日期隔天就要搭客船出國,不過在即將登船時不小心掉入水裡,當下馬上有人下水救他,卻找不到人,船也因此延遲出航。將近半小時候才發現約瑟卡在船尾溺死了。

克里斯看著夾在檔案裡的剪報。他還以為約瑟失蹤了,年輕女孩說的故事轉過好幾手,果然不足信。

「明明從中段落水,卻卡在船尾,很多人認為是含恨自殺的布爾夫人用女傭的血下詛咒,因為她丈夫外遇要和她離婚。」副局長似乎不太相信,苦笑說道:「當時發現命案的人是鎮長,他的大兒子也過兩天突然染上急症,發燒半天就過世了,所以那幢房子對這個鎮的很多人來說,到現在仍是個談論的禁忌。」

「你在那間房子看過鬼嗎?」克里斯好奇地問。

「有幾次遠遠看好像有人影。」副局長不置可否,「可能心理作用的因素比較大,我也覺得那房子周圍很陰森,有壓迫感,不會想靠近。」

「進去過嗎?」

副局長皺起粗眉,沒有正面回答,只重覆剛才的話:「我不會想靠近。」

簡單地說,就是會怕走進去就對了。克里斯在心中擅自幫他翻譯。

看克里斯如此有興趣,副局長有些納悶,「這和昨天的案子有關嗎?」

「噢,不,只是想知道一些前因後果。」克里斯用笑容搪塞,把檔案還給副局長。

 

 

接著克里斯前往那間老屋。那間廢棄老屋在小鎮外圍,這個鎮在七十年間應該多了不少房子,但那一帶可能因為發生命案又鬧鬼的緣故,依然一片荒涼,看來甚至沒有人想住在那裡。

老屋四周環繞著一小片樹叢,似乎是以前庭院的植栽,在無人看管下恣意繁殖生長。長長的黃色塑膠布條還掛在殘破不全的籬笆上,一輛警車停在距封鎖線兩三公尺處,一名中年的制服員警正在駕駛座上無聊地滑手機,聽到引擎聲才下車。

車子停在站定的員警前,克里斯熄火下車,同時舉起證件給對方看,客套地問候:「辛苦了。有異狀嗎?」

「沒有。」

克里斯抬頭看那幢老屋,腐朽的外牆木板上的白色的油漆幾乎完全剝落,屋頂似乎也爛了,從破損的二樓窗戶看得到微弱的光,可能是從屋頂破洞透進去的。

還是一樣安安靜靜,什麼影子都沒有。

「聽說這是鬼屋。」克里斯問道:「你知道嗎?」

員警點頭,「這鎮上所有人都知道。」

「你親眼見過嗎?」

「當然。」員警一臉正經,「晚上巡邏經過的時候我就看過好幾次,二樓窗戶是亮的,還有女人的影子!」

「搞不好是有人在裡面?」克里斯想到先前女服務生說過的經歷,也是二樓有聲音,說不定真的有人偷偷住在裡面。

看這個年輕探員似乎不相信,中年員警不滿地皺起眉頭,「不會有人想在裡面待到那麼晚。」

克里斯察覺對方好像不高興了,他中止這個話題,表示要再進去檢查一番,二度走入封鎖區域。地上的長草已經被昨晚一堆人踩得亂七八糟,房子大門前還有一些嘔吐物。

從大門口到地下室入口的地板上也充滿鞋印,另有零星的鞋印通往其他房間,大概只是例行查看。

一進門的左手邊有個房間,似乎是客廳。克里斯站在門口環視內部,雖然兩面牆上有好幾扇採光的窗,但外面的樹長得太茂密了,遮擋大部分的陽光,室內顯得昏暗。

客廳裡的傢俱擺得亂七八糟。有一張雕花長木椅與幾張單人椅,上面緹花椅墊早已褪色破損,在客廳四處或立或倒;長長的矮櫃斜在整個房間中央,還有兩張雕花小木桌疊在上面;比一個人還高的老式鐘擺大鐘,橫放在壁爐上方的架子上;兩個大壁櫃,一個被轉過去以正面對著牆,另一個側倒在地上,破損的木框玻璃門前有許多不同的陶瓷娃娃碎片,看來是原本放在裡面的擺飾;大茶几直立在牆邊;銅製燭台或塑像之類不易破的小東西也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和櫃子上。

克里斯稍微推一推矮櫃,實木的櫃子看起來不很大,卻非常重,兩個櫃子也一樣。如果是惡作劇,還真費工夫。

克里斯拿手電筒四處照,地上有一些煙蒂,他撿起來看,按照骯髒程度,應該不是最近的垃圾,表示之前有人進來過,可能是探險或試膽,鬼屋常有那種不速之客。

不過通常那種人也會帶來不少垃圾,這裡卻只有煙蒂;桌椅之類的傢俱也沒有被入侵者排成適合坐下來閒聊的樣子,表示進來的人沒有久待。

克里斯走出客廳繼續往裡面走,廚房位在底部,隔壁是飯廳。

廚房除了牆邊的爐子與流理台,還有一張大木桌。櫥櫃的門不是打開就是半掩,鍋碗瓢盆和各種餐具遍布滿桌滿地,像有一個迷你龍捲風襲捲過。

應是第一現場的大木桌,周圍佈滿黑色的液體噴濺痕跡,連天花板也不能倖免,地板的痕跡雖然因為被頻繁踩踏而不明顯,仍然依悉看得出木桌四周曾經覆蓋一層黑色。

大木桌的一端也有一片陳舊磨損的黑色痕跡,曾經存在桌上的屍體,將濺在桌上的黑點與乾淨的區域清楚分隔開來。

克里斯站在木桌旁,靜靜環視四周。

就算是在這麼明顯的命案現場,也沒有任何鬼魂。

他只好走上二樓,尋找女主人的死亡地點。二樓如他所料,屋頂塌陷好幾處,斷掉的木樑和石塊散落,還長了不少草,地板因為淋雨而腐朽嚴重,克里斯小心翼翼地踩著地板上看起來還算完好的地方,但才剛走到一間房門口,左腳就踏破地板,整條左腿直接踩穿一樓的天花板,右腿屈著卡在樓板夾層之間,引起不小的聲響。

克里斯一方面心有餘悸,一方面怕自己的重量會連帶壓垮周邊,維持了一隻腳陷落的模樣定格好一會兒。

外面的員警也聽到聲音,猶豫之後跑進來,看到客廳天花板垂下一條腿,驚嚇得差點大叫,才想到可能是剛才的年輕探員,於是心驚膽戰地問:「……哈維探員?」

「嗯,我沒事。」克里斯鎮定地回應,想辦法把自己的腿拔出來。

看到那條腿縮回二樓,員警鬆一口氣,告戒道:「這房子很多地方都爛了,小心一點。」

「我知道。」

破裂的木板隔著西裝布料劃傷克里斯的腿,他一邊揉著疼痛的地方,一邊觀察二樓。

二樓的地板狀況很糟,就算表面上看起來沒爛,裡面可能也被蟲蛀了,還長了不少雜草和青苔。克里斯用手電筒照亮地板,地上看不出有人頻繁走過的痕跡,走廊牆上的壁燈都破了,裡面顯然沒燈泡,他前方房間裡的兩盞檯燈也是相同情況。

剛才樓下的員警說看到二樓亮燈,可能是探險的人自帶照明工具,但那樣一來燈光應該會隨著持有者的移動而晃動,他不認為探險的人看到二樓這種狀況,還有閒情逸致找地方坐下來。

真的曾經有鬼嗎?連神父都趕不走的鬼,現在去哪兒了?

聽到走下木梯的腳步聲,員警走出客廳,對著下樓的克里斯說:「我以為你要去看地下室。」

「聽說這是鬼屋,好奇看一看。」

又是一個對幽靈嗤之以鼻的城市人--克里斯彷彿從員警不屑的眼神中讀出這個想法。他也常遇到對他們不以為然的人,沒想到現在立場會對調,有種啼笑皆非之感。

可是現在不是他鐵齒,他真的什麼都沒看到,自然會懷疑鬧鬼只是穿鑿附會,不然難道是陰陽眼突然失靈了?要是那樣他可就糟了。

經過地下室門口時,依然有令人作嘔的臭味。手電筒的燈光照向黑暗的樓梯下方,克里斯轉頭看中年員警,後者現在退回屋子門口,遠遠地看著他。

克里斯這次拿出口罩,在上面噴一些薄荷油戴上,希望屍體移走之後,這清涼的味道可以稍微發揮一些掩蓋的效果。

但地下室空氣不流通,積在底下的屍臭依然很濃,等他踩到地下室的地板,整個鼻腔又都是噁心得讓他差點飆淚的氣味。

手電筒小小的光柱照不亮整個空間,克里斯隨意照了牆壁和地板,這麼黑的情況下他也看不出有沒有遺漏的線索,只好去看看堆在房間後方的雜物和紙箱。他想不透為何三人都失去記憶,說不定這個密閉空間裡有某種化學氣體,吸多了會暫時失憶。

不對。暫時失憶的只有他自己,而且當黑髮青年踩爆那隻怪物之後,大部分都一下子想起來了,他的失憶很可能也是怪物造成的……可是被寄生過的艾倫無法恢復也就罷了,黑髮青年為何也是一直處於失憶的狀態?

克里斯一邊思考著一邊翻那堆雜物,那都是書、衣物或修繕清潔工具之類的器具,沒有像化學藥物的東西。

他回頭去看地上的圖形,也看不出什麼來,只能再次確認那是新畫上去的,因為顏料顏色很新,和旁邊積滿灰塵的地板相比也乾淨許多。至於照片,鑑識人員已經有許多用高檔相機在各種角度拍攝的照片,他沒必要拿手機來拍,多此一舉。

外面走道底部的門也在昨晚被打開過了,裡面是一個小空間,看起來像防空洞,也可能是小酒窖。

沒有特別的收穫,一方面也是因為難以忍受的臭味減少了克里斯的耐心,他上樓的時候滿心佩服昨晚的採證人員。

 

 

離開小鎮,克里斯打回辦公室詢問搜索令的進度,似乎要下午才會發下來。他思考現在要先做什麼才好,想了一想,先去鑑識中心。

去證物室詢問過,終於領回採證完的公務手機,克里斯聽說那輛史蒂芬的車還在回來的路上,於是去法醫辦公室叨擾。

法醫辦公室也是空蕩蕩,只有兩位法醫在寫解剖報告。其中一位向他打聲招呼,說道:「找藍斯?要等一會兒,他去吃飯。」

「沒關係,我坐一下。」

克里斯從飲水機倒一杯水,在角落的沙發坐下。他從以前就常來,待在這裡讓他很自在。

克里斯去年並不是在外勤調查單位,而是公共關係事務科,科長笑說他們這個對外單位終於也有年輕帥哥來了,要他顧好單位的門面。

科長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女性,對克里斯很好,可能因為受到科長偏愛,其他人就對他很冷淡,原本職務是為預約的民眾導覽、接待來訪的賓客或對外宣導等等,但其他人常常把期限將至的事情丟給他,還得寫新聞稿、整理文書檔案、寫陳情報告,甚至連其他部門的公文都要他送,常常忙得團團轉,其他人卻冷眼旁觀,發現錯誤也不告訴他。

科長當然注意到這個狀況,她把克里斯的燙手山芋分派給別人,還給他最佳考績;不知是否這個緣故,克里斯覺得同事對他的態度更糟了。

他會認識藍斯,也是因為常送文件到鑑識中心。雖然法醫辦公室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怪味道,但他寧可待在這裡休息,也不太想回到氣氛沉悶的辦公室。

「是不是你長得太好看,科長喜歡你,偏心你,所以其他人吃醋?你知道,因為你太帥了,對女人很有吸引力。」藍斯似乎開玩笑地說。

「不會吧……」克里斯苦笑。他自認絕對沒有和科長搞曖昧,因為他是同性戀,不可能做出逾矩之舉。

不管原因為何,克里斯因為受排擠而待得很痛苦是事實。所以在藍斯知道他有陰陽眼之後,建議他可以請調到永遠缺人手的超自然科學調查部,然而他的調職申請也被壓了很長一段時間,聽說最後是超自然科學調查部的主任加利諾照三餐拜託處長,處長出手才讓他轉調成功。

雖然目前還說不上是如魚得水,加班一樣是家常便飯,可是心境上輕鬆不少,克里斯很感謝藍斯告訴他有這個冷僻的單位。

等待的時間太無聊,克里斯往後靠著沙發椅背,只想閉目養神一下,結果沒幾分鐘就睡著了。藍斯進來看到他,稍稍吃了一驚,他指著克里斯用眼神詢問同事,兩人都對他聳肩,表示不清楚克里斯來的目的。

可以的話,藍斯不想打斷克里斯的睡眠,不過克里斯既然昨晚忙到沒時間睡覺,現在應該也不是能夠悠哉打盹的時候,他只好狠心搖了搖克里斯的肩膀,「嘿,克里斯,醒醒。」

克里斯渾身一震驚醒過來,看到眼前的藍斯之後揉一揉痠澀的眼睛,「啊……藍斯……」

「吃過午餐了嗎?」

「還沒。等會兒再說。」

藍斯回到自己的座位,「解剖報告我已經傳給你了,看過了嗎?」

「還沒看。我剛從Y鎮回來。」克里斯也走過去,自動拉開他旁邊的椅子坐下,「我只有先比對指紋,沒中。」

「另外一個也沒中?」藍斯說的是黑髮青年。

克里斯點頭,「有沒有其他線索?」

「牙齒是很完整,但是沒有齒模可以比對。如果有裝假牙就好了,說不定上面會有材料序號。」藍斯無奈地笑,「安妮塔說蒼蠅其實還沒很大,只有蛆和卵,沒有蛹,蛆也還很小。她聽到我說整個地下室都是蒼蠅,相當驚訝。」

「所以那一群蒼蠅都是成蟲,飛進去產卵?」克里斯想不透那邊哪來那麼多蒼蠅,那附近或許有很多蟲子,但蒼蠅看不出來有那麼多。

藍斯也有相同的疑惑,「你沒看到那數量,黑壓壓一大群,有成千上萬隻。哪裡來的呢?真不可思議。」

「死亡時間呢?」

「哎,我都寫了啊。」藍斯拿起桌上的檔案夾,從裡面抽出一份給克里斯。

「抱歉,我一早離開辦公室之後還沒空回去。」克里斯抱歉地笑了笑,翻閱那份報告。

死亡時間是八至十天前。死因是心臟爆裂,一張現場測量圖上標示出肉屑的位置,以及與屍體之間的角度和距離,證實四散的肉屑與心臟組織是從屍體的位置散發出去。

「肋骨的斷口有一點燒焦的痕跡,可是沒找到機械裝置或火藥的殘骸。」藍斯喝一口桌上已經涼了的咖啡,「X光沒照出可疑的東西,只有骨頭碎片。」

「所以……不會是死後塞東西進去讓心臟爆炸?」克里斯注視報告。

「出血量也不像死後爆炸,你沒看到血噴了整面牆都是?」

「沒注意……」

「我覺得不像是現實中的物質造成的爆炸。屍體背部沒有爆炸的痕跡,只有前面的肋骨折斷,哪有炸藥能只炸前面?」

藍斯說得一臉興味盎然,克里斯只能苦笑。他知道藍斯對這種事很有興趣,可是如果真的是超自然的爆炸,他很難結案。

死者額頭的符號是烙印,不是舊傷,邊緣的皮膚有點焦黑。

「有藥物反應嗎?」克里斯問。

「沒有。」

克里斯說出他的推測,自言自語一般地說:「如果沒有餵藥物,他們是怎麼在他額頭烙印的?」

「而且他死亡的時候是站著的喔。」藍斯補充。

「難道他是自願的嗎?」

「那不就是自殺了?筆記本看樣子也是他的。」

「你怎麼知道?」克里斯問。他還不知道筆記本上有沒有採到誰的指紋,鑑識科員沒理由先告訴藍斯。

「它就在死者手邊,所以我想應該就是他的吧?」藍斯回想現場狀況。

「原來如此。」克里斯點頭。要是當時自己也在場就好了,那天晚上有鑑識課帶去的充電燈具,地下室還蠻亮的。不過他又想到當時那麼臭,他應該沒辦法待太久。

雖然死狀匪夷所思,但若能證明死者是自己策畫這場召喚儀式導致自己死亡,也可以自殺結案。

克里斯翻了翻浮貼在報告上的屍體照片,想起這件案子最重要的一點。

「所以說,他們真的召喚出什麼了嗎?」克里斯喃喃自語。

祭品死了,表示肯定有東西跑出來。

「你沒看到嗎?」藍斯問。

克里斯搖頭,「只有我之前追的那隻。別說惡魔,連那間屋子裡的鬼魂我都沒看到。」

藍斯也跟著思考,「會不會是跑掉了?順便把屋裡的鬼魂吃掉,所以鬼才不見了?」

「那怎麼沒順便解決我們三個,還有那隻怪物?」克里斯把報告還給藍斯。

「誰知道。」藍斯像是想到什麼,問道:「你說你之前追的是吃掉大腦的怪物?」

克里斯點頭。

「會不會是它讓你們失去記憶?」

「我也有想過,可是只有艾倫--那個金髮的有腦部萎縮的情形。」

藍斯依然自顧自的講自己的想法,「假設那個可以毀滅一切的惡魔出現了,那隻怪物為了自保發出攻擊,波及你們……你們不是它的宿主,所以大腦沒被吃掉,只是喪失一些記憶。」

「很有意思。」克里斯點頭回應。

這也是他喜歡來找藍斯聊天的原因,藍斯對這方面的事很有興趣,也很有想法。

克里斯的回應讓藍斯更起勁,但他還想再發表意見時手機響了,他接起來講了幾句,聽起來又有事情來了。

果不其然,藍斯站起來把手機收進口袋,抱歉地道:「我要去醫院驗傷,晚點再聊。」

「嗯,不打擾你了。」克里斯看手錶,「我問問搜索令下來了沒。」

提姆說搜索令還沒下來,而艾倫一早就在拘留室裡吵鬧,似乎是不記得為何自己被關在那裡。

克里斯回答自己馬上回去之後匆匆走出鑑識中心的大門,剛好看到Y鎮那輛車被運回來,往外走的腳步又跟著拖吊車回頭。

載著米色老福特的拖吊車倒車進入車庫,一名身穿深藍色工作服,一束棕髮紮在後頸的高挑女子正揮手指示拖吊車的停車位置,待車子停妥,幾名鑑識組員便過去把老福特移下來。

克里斯走向女子,舉手問候:「嗨,安娜。」

「咦?你怎麼在這裡?」安娜只看他一眼,就忙著去準備工具。

「來找藍斯。」

「我還以為你特地來找我。」安娜開玩笑般地說道。

「現在是啊,不然我本來要回去了。」克里斯正經地看著那輛車,「副駕駛座有一支手機,幫我確認號碼。」

這麼認真回應那種玩笑話,克里斯果然是個無趣的男人。安娜心想。

「你先回去好啦,我要先檢查過外殼才能幫你看。」安娜揮手作勢趕他。

「好,謝謝。我等妳電話。」

克里斯向安娜燦然一笑,那張英俊的笑臉讓她心跳快了幾拍,然而克里斯沒有多逗留,馬上趕回調查局辦公大樓。

調查局東區分部的辦公大樓離鑑識中心不遠,開車五分鐘就到了。他一進辦公室,巴頓就叫他過去。

「醫生說艾倫的腦部萎縮雖然還不太影響日常生活,但現在我們沒有確切證據,最好不要關他,否則以後律師告上去就難辦了。」

律師不好惹,克里斯只能同意,「好吧……我聯絡他的家人帶他回去。」

「等搜索令下來,你還是可以去搬光他的宿舍。」巴頓笑道。

克里斯到拘留室時,艾倫躺在黑髮青年的大腿上睡著了。黑髮青年看到他,微笑道:「他哭累了。」

警衛打開門讓克里斯進去,黑髮青年問道:「他這個樣子,不是生病喔?」

克里斯搖頭,「是你踩死的那隻東西搞的。」

黑髮青年恍然大悟似地點頭,克里斯搖了搖艾倫的肩膀,「嘿,你可以回去了。」

「那我呢?」黑髮青年又問。

克里斯看他一眼,「你反正沒地方去。」

黑髮青年想了想,「這樣說也沒錯。」接著又笑起來,「那我就繼續待在這裡好了!」

看他笑得那麼天真,克里斯心想這個人的腦袋果然也很有問題,而且問題比艾倫更大,因為他甚至不在乎自己遺失記憶。

說到遺失記憶,克里斯問他:「你知道你為什麼在這裡嗎?」

「知道啊,因為有個人死了,我有嫌疑嘛。」黑髮青年點頭。

「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嗯……調查局?」

短期記憶好像沒問題,看樣子只忘記昨天之前的事。克里斯苦笑,「被關起來還這麼開心的人,大概只有你了。」

「這裡環境還不錯。」

艾倫的雙親來交付保證金把人領回家,克里斯回到辦公室,疲累地趴在桌上,單手打字查老福特的車主。

輸入車牌號碼馬上就查到車主資料,有史蒂芬‧瓊斯大頭照的檔案出現在畫面上,克里斯不禁坐直身子,注視著上面的照片。

照片裡的人和黑髮青年完全不像,畫面上的白人男子一臉雀斑,褐色的捲髮和灰色的虹膜,撇開這些特徵,就連五官也不一樣。

那個人不是史蒂芬。克里斯盯著那張大頭照,總算想起為何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史蒂芬是艾倫的室友,他們共住一間宿舍房間。這件事他應該之前就查過,只是該死地忘了。

這下又少了一條線索,克里斯只希望車上的手機是那個黑髮青年的,不然完全沒有頭緒。

搜索令終於發下來,克里斯連絡鑑識中心過去搜查,他才剛搭上鑑識小組的車,安娜就打電話過來。

「手機是艾倫‧萊特的,上面也只有他的指紋。」

是艾倫的。克里斯頭痛了。這下他沒有別的線索可以查黑髮青年的身份。

「車上指紋呢?」雖然就算有指紋也查不到資料,但至少可以證明黑髮青年是和艾倫一起的。

「前座沒有指紋。很可疑吧?方向盤、排檔桿、連車門上都沒有。」

「……半個都沒有?」

「半個都沒有,前座擦得乾乾淨淨,連門把都比後座的乾淨。」

「後座呢?」

「後座指紋很多,也不太明顯,還在歸納。」

除了指紋,安娜也順便告訴他另一個消息──從車子走到房子的路上,只採到兩種鞋印,符合艾倫與死者的尺寸。」

「真的?只有兩個?」克里斯無法置信。

「現場報告是這麼寫的,還有照片。」

「可是我這裡還有第三個人……應該有第三種鞋印才對。」

安娜停頓一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通話結束後,克里斯思考一會兒,然後打去Y鎮警局詢問有沒有失蹤人口,結果是沒有。他請對方搜尋是否有可疑的交通工具,除了摩托車之外,自行車、滑板、甚至溜冰鞋都要找一找。

那個人不是當地人,也很可能沒有搭艾倫他們的車過去。如果沒有找到疑似的交通工具,克里斯想得到的最後一個交通工具,就是他的車。

那個人是怎麼去那個地方的?難道是搭他的車過去的嗎?

現在已經很難查證。黑髮青年和艾倫都搭過他的車,後座一定有他們的指紋。

可是如果是搭他的車過去……克里斯很努力回想,還是沒有對黑髮青年的印象。

不過想想黑髮青年看得見怪物,還能用腳踩爆,表示他不是普通人,說不定自己真的認識他。

克里斯想到這裡又出現一個疑點,那就是巴頓看起來並不認識那個人。克里斯都寫在報告裡了,如果巴頓之前就知道黑髮青年的事,應該會告訴他才對。

克里斯還在苦思還有沒有黑髮青年的相關線索,車子就來到大學的宿舍前,克里斯事先通知過校方,他向舍監出示證件後,和鑑識人員一同進入。

艾倫的房裡沒有人,史蒂芬似乎也不在。舍監打開門讓他們進去,房內左右各有一套床與桌椅櫃子,由於不知道哪一邊才是艾倫的,他們兩邊都翻找一番。

檢查抽屜內容物時,克里斯聽到一個慌張的聲音。「你們幹嘛?幹嘛亂翻我的東西?」

他轉頭,舍監正對一名捲髮青年說明現在的狀況。那個人看起來就是史蒂芬了。克里斯走過去拿出證件表明身份,「你是史蒂芬‧瓊斯吧?想請教關於艾倫的事。」

「艾倫?」剛才看到調查局幾個字,史蒂芬的表情顯得不知所措,「他怎麼了?他該不會撞車了吧?我就覺得他大概忘了要怎麼開車--」

「喔,對了,你的車現在在局裡。放心,沒撞車,但是還不能還你。」克里斯切入正題,「你常借他車嗎?你知道他借你的車要去哪裡嗎?」

「他之前偶爾會跟我借車,可是自從他開始變得很健忘之後,就沒借過了,只有搭便車。所以我猜他可能不敢開車吧……」

「那你還借他,不怕出事?」

「他說不是他開,是他朋友。」

聽到朋友,克里斯眼睛一亮,「他朋友叫什麼名字?」

「我哪知道,他又沒說。」

「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我不知道啦,誰會問這個啊?他說他要跟朋友出去玩,我只提醒他別把我的車弄壞。」史蒂芬對於克里斯的追問顯露出不太耐煩的語氣,「他很喜歡去鬼屋探險、找什麼傳說的怪物,我對那又沒興趣。」

「他有說這次要去哪裡、做什麼嗎?」

「他說他忘了,反正他朋友記得就好。他最近記憶很差啊,忘東忘西的。」

「你沒見過他朋友?」

「他那些朋友都是網路上認識的吧,還相信什麼魔法啊鬼怪啊,太幼稚了。」史蒂芬急切地問:「他把我的車怎麼了?」

「車沒事,好得很。」

鑑識小組搬走艾倫的電腦主機、幾疊光碟片和像是隨手記錄的記事本,克里斯看了看貼在牆上的備忘紙條和月曆,月曆上昨天的日期畫了一個大圈,好像寫過一個單字,但又被亂畫的線條蓋掉,線條有直線、橫線、斜線、圓形,似乎意圖把那個單字完全消滅。

消滅。這讓克里斯想到安娜說,前座擦得一乾二淨,採不到指紋。

擦掉指紋,是為了掩蓋有艾倫以外的人搭過車的跡象;塗掉月曆上的備忘,可能是為了不讓人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

如果克里斯沒有跟去,艾倫和那個黑髮青年若無其事地回來,就沒有人會發現那個叫羅德的人搭史蒂芬的車去Y鎮。

所以艾倫和那個黑髮的是有計畫殺死羅德……艾倫的健忘是裝的嗎?若真的那麼癡呆,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克里斯否定這個想法。艾倫的大腦確實萎縮了,他像失智老人一樣的胡鬧情緒和健忘應該不是裝的。

那個黑頭髮的果然最可疑。若非黑髮男本人也在案發現場,現在完全沒有他去過Y鎮的線索。

該不會真的是搭自己的車過去的……

苦思不得其解,克里斯取下那份月曆,交給鑑識小組一併帶走。

回程的車上,克里斯的腦海裡都是黑髮青年的臉。

黑髮青年有特殊能力,的確很有可能是和他一起過去的……可是他實在對那張臉沒有印象。

如果真的他們真的是一道過去的……

『你也有嫌疑喔!』

黑髮青年當時說的那句話,看似隨口說說,難道其實別有涵意?

可是這樣一來,不就等於他是幫助黑髮青年誘騙殺害羅德的同夥?

克里斯不願相信。那三個人他根本不認識,絕對不認識!他沒有理由那麼做。

可惡!得快點查明黑髮男和羅德的身份才行!克里斯的心情變得十分焦躁。

艾倫的手機通訊記錄通話對象只有家人和同學,訊息軟體也一樣普通,也沒有出現Y鎮、鬼屋探險、惡魔、召喚之類的關鍵字。

有一本筆記本像是他變得健忘後隨手寫的備忘錄,歪七扭八的字體密密麻麻地寫著生活事項,例如幾時要交作業、幾點在哪裡討論、中午吃過飯了等等,沒有標日期,字寫得又亂,克里斯看幾頁眼睛就痠了,睡眠不足的雙眼本來就累,看這種鬼畫符更加重疲勞。

他好想小睡一下,可是時間不等人,今天一晃眼就快要過了,明天晚上如果再找不到證據,就得放黑髮青年離開。那人不像艾倫有家可回,一旦放走,日後如果發現嫌疑就不知道該怎麼找人了。

歪扭的字體在疲勞的視線中逐漸融合成一團雜亂的線,克里斯盯著本子發呆,發覺他幾乎認不出那些線條是字母,連忙他閉上雙眼用手掌按住幾秒,嘆口氣之後繼續分析筆記本的內容。

終於讓他看到了重要的字:羅德,10.45

像是時間的數字後面還有一串連成一團的字,似乎是某種名詞,克里斯試圖分辨字母,在白紙上拼了幾個字,可是怎麼看都不像有意義。他放棄了,這種事還是交給專業的做吧。

他抄下羅德的名字和時間,帶著筆記本到鑑識中心,筆跡鑑識實驗室裡的人看到他就不約而同嘆一口氣,離門最近的人低著頭看面前的文件,指向牆邊的櫃子,「放著。」

克里斯看櫃子上還有幾份文件在排隊,看這情況可能要耗上一段時間,於是厚著臉皮說:「我只有一個字,很簡單的,可不可以──」

「那你自己看啊。」

克里斯自知理虧,縮了縮脖子,小聲説:「抱歉。」

可是他恐怕沒辦法等,只好另想辦法。

艾倫的電腦還在資訊組清查硬碟與網路資訊,克里斯順便進去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與手機同步的訊息軟體也一樣沒有可疑的對話,信箱也是。

「他還真喜歡那些神秘的東西,註冊一堆論壇網站。沒想到那種網站這麼多。」負責檢查的查德偷空休息一下,喝一口桌上保溫杯裡的水,「還討論什麼時候要去尼斯湖找水怪。」

「有哪些?」

查德切換畫面跳出一個清單,洋洋灑灑列了三十三個網站名和網址。克里斯也很驚訝,「還真多。」

「有一些是很小的站,還有好幾個月沒人動過的。」

克里斯看到一個有一點點眼熟的網站名,他皺眉注視,想了一想,拿出拿本鬼畫符筆記本,翻到有問題的那一頁,指著那個字,問查德說:「你看這個字,和那個網站,像不像?」

查德拿了筆記本,對照螢幕來回看好幾遍,不確定地說:「是……可能……有點像。你怎麼不拿去筆跡鑑識?」

「剛去過,看樣子要等好久,我沒時間了。」克里斯拜託他,「你幫我查查看艾倫在那個網站上寫過什麼,有沒有和人互動聊天。拜託了!」

「沒問題!有個目標就好多了。」小小的線索激發出查德的幹勁。大海撈針實在很容易削磨耐心。

「謝謝!」克里斯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膀。這件事姑且算是解決了,他看看手錶,離提訊時間終止只剩不到半小時,他還得快點趕回去,找黑髮青年問話。

為了保障嫌犯的人權,訊問時間不能太晚,以免疲倦讓嫌犯產生精神壓力,然而趕時間的克里斯現在倒是有很大的精神壓力,他一邊在走廊上奔跑,一邊在心裡嘀咕:嫌犯可以好好睡覺,我可是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啊!乾脆我也去住拘留室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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