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由地猜想到該不會黑髮青年是交往對象之後,克里斯覺得那辜的臉愈看愈心動,於是匆匆把漢堡三兩口吃完,塞給青年兩張鈔票以備不時之需,就逃也似地跑了。
回到宿舍的房間,克里斯把外套扔上單人沙發,自己倒頭栽到床上。這幾天累積的疲勞讓他只想睡覺,可是還是不由自主想起黑髮青年的臉龐。
趴在床上的克里斯用枕頭蓋住頭,好像這麼做就可以讓自己別去想黑髮青年,但當然沒有用。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慌張。不過就是猜測而已,他們兩個對彼此根本一點記憶都沒有。
仔細想想,克里斯也不否認黑髮青年長得蠻好看的,還和他有相同的能力,想法聰明有條理,個性又那麼開朗可愛……可是如果是真的,他就不能把黑髮青年丟著不管,那樣對方太可憐了。
為了幫男朋友的忙而失去記憶,卻因此被拋棄……這麼爛的事,他做不出來。
事情為什麼變得這麼麻煩啊!
克里斯苦惱地呻吟一聲。母胎單身的他好不容易疑似有了伴,卻一點都沒有開心的感覺。
還是再觀察一陣子吧。大不了就是從頭開始認識,如果真的交往過,搞不好很快就會有熟悉的感覺。
現在除了這麼做之外,克里斯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秋天的氣候說變就變,昨天還是豔陽高照的晴朗天氣,這個清晨卻下起零星細雨,溫度降低許多的濕冷秋風從開了一半的窗戶吹進房裡,披上毛衣的克里斯小心翼翼關上沉重的木框玻璃窗,然後蹲下伸手,試探地上的暖氣孔有沒有動靜。中央暖氣開啟的日子還沒到,果然沒暖氣,這樣就算他開了房間的暖氣開關也沒用。
調查局的宿舍很老舊,聽說以前還有點「不平靜」,像是沒有人的走廊傳出腳步聲,或者隔壁是空房間卻一直有人敲牆壁之類的,不過也聽說超自然科學調查部的部長皮耶和組長巴頓來看過一遍,那些現象就消失了。
靈體或怪物之類的超自然存在,如果沒有做出危害民眾的事,其實調查員是不能任意傷害或驅趕。「就像有個混混站在路邊,他什麼事都沒做,就算長得一臉兇神惡煞,我們也不能隨便抓他打他。」巴頓這麼說過。
但是調查局宿舍畢竟是調查局的地盤,有靈騷不解決,好像代表超自然科學調查部只是虛有其表,所以還是不得不出手整治一番。
不過就算安靜了,老舊的硬體設施也不會自動更新,不少人寧願自己租外面的房子,只有克里斯這種想省錢的人才會住進來。
一早被冷醒的感覺真差。克里斯一邊發牢騷一邊打開老舊的木板衣櫥,從衣物整理箱裡拿出長風衣,整裝完畢後出發上班。
今天雖然是星期六,但昨天巴頓說下週會派個新案子給他,所以他得利用休假時間查一查安迪是從哪裡得知召喚的事。散佈那種危險的訊息,就算是好玩或無心,也必須把源頭揪出來。
走出調查局的地下停車場,克里斯打算先去買個早餐,用熱量醒醒腦。他走到側門的對街,那裡有一家只提供外帶的三明治小店,用餐時間都要排隊等候,不過現在時間還早,店前只有一個客人。
克里斯一走近,清秀紅髮男孩樣的店員馬上揚起笑容。
「哈維先生,今天好早啊!一樣是烤肉三明治和咖啡嗎?」
聲線雖然較低,但仍不及真正的男性,她是和女友一起開店的泰莎,總是熱情開朗。雖然知道對方是女同志,克里斯沒有因此向她出櫃,他常來這裡消費也只是因為味道不錯距離又近,重點是便利性,不是同為圈內人的親切感。
「今天改成熱三明治好了。」
「對啊,今天一下子變冷了,我真捨不得離開被窩。」泰莎笑道。
動作俐落的她,把事先撕成絲的炭烤豬肉放上鐵板,在滋滋的肉香中加入一大瓢濃郁的肉汁醬,鐵鏟迅速拌炒,讓豬肉完全沾附收乾的肉汁醬,再一把鏟起,放到熱壓三明治機上的厚吐司麵包中間,再疊上一層生菜絲與另一片吐司,壓下三明治機的上蓋。
緊壓的兩片鐵板烤模把吐司外層烤得熱燙酥脆,並將內餡牢牢封在內部,只有肉汁醬會從縫隙間滲出來。
泰莎把用蠟紙袋包好的熱三明治和熱咖啡一起拿給克里斯,笑道:「來。祝你有個愉快的一天!」
感染了她的開朗,克里斯也笑起來,「謝謝,妳也是。」
帶著香味四溢的早餐走進辦公室,待了通宵的傑夫用佈滿血絲的死魚眼盯著他,自言自語般地說:「啊,真好。」
被傑夫看得有點不自在,克里斯把蠟紙包遞過去,「給你。我再去買。」
傑夫閉上雙眼搖頭,「太油膩。」
「那這給你。」克里斯把咖啡放他桌上,順便湊過去看他剛才猛盯著的電腦螢幕,「要幫忙嗎?」
「你這麼早來,也是有事吧?」傑夫苦笑,嘆了一聲,「也沒什麼,就是花時間……在找發散消息的源頭。」
「真巧,我也正要找。」克里斯打開蠟紙包,咬一口香酥的吐司,裡面的肉汁立時溢出,吃得滿嘴肉香,「我這裡有個傢伙因為召喚惡魔死了,我要查查是誰告訴他的。」
傑夫揉揉眼睛,看著他,「什麼惡魔?」
「推測可能是貝耳則步。」
「哇,那麼大咖?」傑夫吃了一驚。
「只是從情況推測,我也不確定。我什麼都沒看到。」克里斯聳肩。
「我這裡也不確定是什麼,兇手瘋瘋的,一直說是受到畢弗隆斯(Bifrons)的指引,阿格雷斯(Agares)要他做的。」
這兩個名字很熟悉,克里斯搜索腦內資料庫時,傑夫補充道:「七十二柱惡魔。」
「噢,對。」克里斯點頭。
「不過畢弗隆斯應該是個在網路上勾搭他的傢伙,我找到他們的對談記錄。」傑夫又按住眉骨揉一揉,「那傢伙說他是阿格雷斯選上的人,如果不遵照阿格雷斯的指示,這個國家就會被前所未有的大地震摧毀。」
克里斯只記得阿格雷斯的來頭不小,他問道:「那,你看到阿格雷斯了?」
「看到了,囂張得很,牠認定我拿牠沒轍……我是拿牠沒轍,所以我找皮耶一起去。」
真的看到了?克里斯很意外。
「現在要查畢弗隆斯是誰,可是查不到。」傑夫打一個大哈欠,拿起那杯咖啡喝一口,道:「謝謝你的咖啡。」
「不客氣。」
克里斯三兩口解決熱三明治,著手查看查德昨晚幫他整理好的安迪的電腦資料,每一筆平凡的信件、對話、貼文都得仔細檢查,是一項枯燥又容易分心的工作。
就在他又不小心走神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是法醫辦公室的助理打來的。
「克里斯,我想你該過來一下。我連絡了安迪‧米勒的家人來領屍,他們和Y鎮好像有些淵源。」
安迪的母親柯拉哭得雙眼和鼻子一片紅,父親喬治雙眉緊蹙,整個表情十分緊繃。
安迪十幾歲的時候,因為學校人際關係的問題遭受霸凌,於是他們搬去Y鎮,認為鄉下的環境對安迪會比較好。
當地的青少年大多會去鬼屋探險,想融入朋友圈的安迪當然也去了,那晚幾個少年少女正巧看到二樓的燈火與女子,大家驚叫逃走,安迪想成為英雄,於是壯著膽子進入屋裡。
之後他就變得沉默寡言,不和人來往,還常常跑去鬼屋,有一次不知從哪裡找到一張屋主夫妻合照的老照片,他用原子筆把男主人畫掉,彷彿恨之入骨似地拼命畫,直到脆弱的相紙被筆尖撕裂,然後才滿意地把只剩女主人的舊相片用透明膠帶貼好,隨身帶著。
他瘋狂地愛上鬼屋的女幽靈也就罷了,還到處說當年鎮長的大兒子會死於急病,是因為他和鬼屋的男主人私通,所以女主人詛咒他。
鎮長的後代到現在依然是受到敬重的鎮長,因此鎮民不斷向柯拉和喬治抗議他們兒子胡亂造謠,要他們離開。
搬走之後,安迪並沒有變得比較好,反而因為大家都要「拆散」他和女屋主而忿忿不平,每天躲在房間裡足不出戶,老是咬牙切齒地說要殺死所有人。
某天他留下紙條離家出走,米勒夫妻四處託人找,最後得知兒子好好的自力更生,以為他終於恢復正常,才放下心。
「沒想到他居然回去那裡自殺……」柯拉又哭了起來。
克里斯也沒想到,這樣看來,安迪是特地選擇那間屋子,為了要惡魔殺光那個鎮上的人。
話說回來,那真的是貝耳則步嗎?還是其他惡魔?畢竟黑髮青年只是靠他說的內容推測,如果給黑髮青年看那個陣圖,說不定會有更正確的推論。
克里斯在走廊上邊走邊思考著,正要走出鑑識中心的側門,熟悉的聲音叫住他:「克里斯!」
他回頭,一臉疲憊的藍斯微笑著向他打招呼。
「早啊。你又趕急件了?」克里斯問。
藍斯點頭,「晚上氣氛比較好。反正這麼多年了,我什麼鬼都沒見過,不過助理倒是看過幾次。」
「還真難為他們得跟你在半夜驗屍。」
「和鬼比起來,我對他們來說比較可怕。敢不聽我的話就死定了。」
自我揶揄的藍斯笑了起來,克里斯也笑了。
「怎麼有空過來?又有屍體了嗎?」藍斯看一下手錶,「一起吃個早午餐?」
「不了,謝謝。我要趕著查些東西。」克里斯向他揮手道別,「改天有空再說吧!掰。」
藍斯似乎還想和克里斯多聊一些,但又不想浪費他的時間,目送克里斯離去的背影時,微啟的唇縫間走漏了些許遺憾的嘆息。
克里斯剛坐進車裡,就接到傑夫的電話:「克里斯,萊頓說你有個叫巴爾的朋友在門口要找你。」
萊頓是大門的值班警衛。可是克里斯沒有叫巴爾的朋友,他甚至不知道「巴爾」是姓還是名。
「巴爾什麼?」他問。
「不知道。」
「我現在回去看看。」
克里斯從停車場搭電梯上樓,走向大門口時,從走廊上遠遠就能看見有個瘦高的黑髮男子站在萊頓旁邊,和噸位頗大的萊頓有說有笑。
認出那個黑髮背影的克里斯怔了怔。難道那個人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黑髮青年注意到跑來的克里斯,轉身微笑著向他揮手。
克里斯跑過去向萊頓點一下頭,拉著黑髮青年的手往外走,壓抑激動的語氣問道:「你想起來了?」
黑髮青年的笑臉轉為茫然,「想起什麼?」
「名字啊!你的名字!」
「喔……不是啦。」黑髮青年俏皮地笑著吐舌,「因為他問我叫什麼名字啊,所以我就……」
克里斯興奮的表情冷卻下來,板著臉問道:「隨口編的?」
「也不算是啦……」黑髮青年的食指無意義地磨著下巴,紅棕色的眼睛往上看,像是在思考,「我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說不定真的是我的名字喔?」
巴爾。克里斯對這個名字完全沒有印象。
「怎麼拼?」他問。
自稱巴爾的黑髮青年張大雙眼,像是他問了一個笨問題。
「我哪知道?」巴爾理所當然地回。
說的也是,這還不見得是他的真名。克里斯嘆氣,問道:「你來幹嘛?」
「我肚子餓。」巴爾可憐地垂下眉尾。
「我不是有給你錢嗎?」
「錢?」巴爾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那兩張鈔票啊。」克里斯從皮夾裡拿出一張,「這個,記得嗎?」
巴爾一臉恍然大悟,「喔--那個……幹嘛用的?」
「這個、可以、買東西……」克里斯按住額頭,無奈地半轉過身,喃喃自語:「天啊……」
這個巴爾失憶得真徹底,根本可以列入無行為能力了!
「你是怎麼過來的?」克里斯問。
「我在路上問人要怎麼去調查局,一個老太太載我來的。」巴爾笑道:「她是好人,祝福她健康終老。」
克里斯無奈地抹一把臉,「好……我先帶你去吃飯。」
一樣是貪圖方便,克里斯帶巴爾到街角的速食店,買了簡單的炸魚薯條套餐,點餐前還仔細教他認鈔票的面額和菜單上的數字。
幸好巴爾只是失憶,不是笨蛋,說一遍就懂了。克里斯喝一口咖啡,難以置信地喃喃道:「你也忘記太多事了吧?」
「我沒用過錢嘛。」巴爾喀滋喀滋地嚼著一根薯條,隨即皺起眉頭,「這東西好難吃。」
「會嗎?沾醬看看。」克里斯擠一些蕃茄醬在他面前,「你沒用過錢?還是忘記了?」
「……印象中我從來不用煩惱這些事情。」
克里斯愕然看著吃了蕃茄醬之後表情更嫌棄的巴爾。
從巴爾沒吃過薯條和漢堡的樣子,克里斯不禁猜想難道這小子是有錢人?可是他怎麼會和這種好像不諳世事的有錢人搭上線?
「這個比較好吃,是魚吧?」巴爾很快把自己盤子裡的炸魚塊掃光,「你昨天晚上吃的那個好吃多了。」
「這家比較近啊。你快點吃完,我送你回去。」
「剛剛那個胖子說今天很多人放假,你怎麼還來?」
「事情沒做完啊,廢話。」
巴爾喝光柳橙汁,吸到空氣的吸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他大大呼出一口氣,笑道:「我可以幫忙喔!」
「不用,謝謝。」克里斯搖頭。
「真的啦,來來來,跟我說你在煩惱什麼?」巴爾想了想,「已經知道死掉的是誰了,對吧?還差什麼?」
克里斯嘆口氣,想想說了應該也無妨,便道:「要找出告訴他召喚法的人。」
「對喔,那個人,才是最壞的。」巴爾同意,「他竟然說錯誤的方式,擺明要害那個死掉的。」
「怎麼說?」
「我記得地上有六根蠟燭,是六芒星吧?兩個三角形代表的是男女,祭品應該是女人才對喔,結果他卻找個一個男的。」巴爾拿薯條戳紅色的蕃茄醬,「這就像啊……我以為店員會給我滿滿一盤炸魚塊,結果拿到的卻是滿滿一盤薯條!超令人生氣的對吧?跟我想的不一樣啊!」
看他一臉氣憤,克里斯覺得好笑。這傢伙是有多討厭薯條?
巴爾用力亂戳那根薯條,一副跟蕃茄醬和薯條有仇的樣子。克里斯把巴爾的薯條撥進他的盤子裡,再把只剩炸魚塊的盤子推到巴爾面前,「好好好,這給你,不用那麼生氣吧?」
巴爾立刻換上笑臉,「謝謝!」然後大吃一口炸魚塊,「所以貝耳則步太生氣,就把那個人殺了。」
前一秒還怒目瞪著薯條,一看到炸魚塊就一臉燦笑,克里斯覺得這直率的反應很可愛,不禁笑起來。他吃一條薯條,問道:「你還是認為是貝耳則步?可是現在什麼事都沒發生。」
「因為失敗了。可能是因為那隻讓人遺忘的小東西……」巴爾像是在回想,眼珠滴溜溜地轉動,忽然衝著克里斯笑,秀氣的臉頰上有一抹淺淺的紅。
那雙洋溢笑意的眼睛看得克里斯有點難為情,他乾咳一聲,問道:「是嗎?所以連堂堂貝耳則步都忘記自己是來做什麼的,鬧一陣就回去了?」
「哈哈哈,對啊!」巴爾開心地笑起來。
去除懷疑的心態後,克里斯覺得這看似沒有心機又坦率的小子愈看愈可愛,也因此對於讓巴爾陷入失憶的糟糕狀況而自責。他得盡快找出巴爾的身份,還巴爾正常的生活。
「怎麼樣?我有幫上忙嗎?」巴爾笑盈盈的雙眼看著他。
「我們沒有討論到源頭啊。我現在煩惱的是來源。」而且剛才的推測和藍斯與貝尼托講的很像,不是新的想法。
這個巴爾幫不上忙了,他噘著嘴把炸魚塊吃完,克里斯送他回到日租公寓,停好車後才想到一個問題,「你的鑰匙還在吧?」
「什麼鑰匙?」
克里斯對這個回答不意外。巴爾掏出口袋,裡面空空的什麼都沒有,當然也沒有鑰匙,克里斯只好打電話找管理員開門。
一進門就看到鑰匙和昨晚給的兩張紙鈔好端端地躺在門口的櫃子上,克里斯拿起鑰匙示範開門,「這個門會自動鎖上,要有這個才能開。」
巴爾又是一臉第一次看到似的訝異貌。如果不是忘記,就是日常起居都有專人照料,這種有錢人失蹤好幾天應該會申請協尋,克里斯打定主意,一回辦公室就要調查全國尋人啟事。
克里斯臨走前看到巴爾只有身上一件穿了幾天的長袖針織衫,這才驀然想到巴爾沒有換洗的衣物,得買一些衣服給他。
想到得抽時間去購物就頭痛,克里斯想拿錢叫巴爾自己買,又怕會買回一堆奇怪的東西或被騙,結果他還是得抽空帶巴爾出門才行。
再三叮嚀餓了就去買食物、出門要帶鑰匙之後,克里斯才趕回辦公室,登入全國警政的尋人啟事。
尋人的資料並非每一筆都有照片,他得一一瀏覽特徵描述,幸好黑髮失蹤者的資料算是少的,再把範圍縮小到三十歲以下就更少了。
結果是--毫無收穫。
可能巴爾獨居,所以失蹤了也沒人知道,或是家人基於某些原因沒有報警,打算自己想辦法找人,或是根本沒人要找他。總之失蹤人口的名單上沒有人符合巴爾的特徵。
克里斯有點失望地盯著螢幕,但是再怎麼盯也不會突然跳出巴爾的檔案,他只好繼續檢查安迪的電腦記錄。
他閉上痠痛的眼睛稍事休息,聽到皮鞋的腳步聲走進辦公室,他只猜想是誰來了,暫時沒有睜開眼睛的打算。
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還在忙啊?」
他抬頭看,對上藍斯微笑的臉。他揉了揉眼睛,「是啊,一直沒頭緒。」
「查出死者,也確認是他自己策劃的了,不是嗎?」
「我得查出來源,以防那傢伙萬一又慫恿別人。」
「就算查出來了,能把他怎麼樣嗎?他只不過是把一個碰巧發現的惡魔資訊分享給同好而已。」藍斯好奇地道:「在這個年代,惡魔召喚不能定罪。」
「不一定要關他。」克里斯笑道:「想辦法找其他方式去抄他家,把可疑的都帶走,他就沒戲唱了。」
「說得也是。」藍斯雙手撐著桌面看電腦螢幕,「我現在剛好有空,能幫你什麼?」
「不麻煩你,謝謝。你通宵驗屍又忙了一天,不休息一下嗎?」
「剛剛小睡過,沒問題。」藍斯拍拍他的背,「來吧,這樣我才能約你吃晚餐。」
克里斯看手錶,「我們要錯過晚餐時間了。」
「那就吃宵夜吧。」
藍斯主動說要幫忙查看網路記錄,這樣克里斯只要看硬碟裡一堆雜亂無章的文件檔就好,分工合作比較快。克里斯也想早點結束這個無聊的作業,於是接受藍斯的好意。
才分頭檢查一個小時,藍斯就發現某個網站的雲端信件有問題,安迪似乎是透過信件,和一個叫做「畢弗隆斯」的網友聊天,「畢弗隆斯」在知道安迪憤世嫉俗的想法後,告訴他可以召喚出強大的惡魔毀滅他討厭的一切。
「你真厲害,一下子就找出來了!」克里斯瀏覽相關的信。
「運氣好而已。」藍斯謙虛地笑道。
「我只想著找對話訊息,沒想到會是通信。也太沒效率了吧?都什麼年代了還交筆友。」克里斯把所有信件都下載下來,發牢騷般地自語。
「筆友好啊,充滿遐想。」
「這種傢伙只適用犯罪側寫。」克里斯摸著下巴,煞有其事地看著螢幕說道:「白人,二十歲以上四十歲以下,個性孤僻偏激,但不一定獨居,或許有不少朋友或親密伴侶,因為這種人要維持現實中的形象。」
「你會犯罪心理分析?」藍斯很驚訝。
克里斯哈哈一笑,「隨便亂講的,網路上的人很多都是雙面人啊,現實和網路上是不同人格。」
「我還真被你唬了。」藍斯也笑,「那,我們還來得及吃晚餐。」
「好。」克里斯看一下手錶,「等我把這些拿給查德。」
打過電話確認查德今天也很哀怨地在加班,克里斯開車趕往鑑識中心,把藍斯的發現交給查德。
「畢弗隆斯?」另一個工程師恩佐聽到克里斯的話,轉頭問道:「b-i-f-r-o-n-s?」
克里斯點頭,恩佐說道:「這麼巧,昨天傑夫才問我能不能追查一個叫Bifrons的帳號。」
克里斯這才想起傑夫說的話,連忙問道:「結果呢?還是查不到?」
恩佐搖頭攤手兼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然後伸手,「不然這個給我,說不定多一點線索比較好找。」
查德很乾脆地把隨身碟交給他,「那就給你啦,感謝!」
「希望能有幫助。」克里斯由衷說道。
把剩下的工作丟給分析室之後,克里斯走向建築物的大門,已經回來的藍斯在門口等他。
「想去哪裡吃晚餐?」藍斯穿起拿在手中的風衣。
「都可以。」克里斯呼一口氣,「我不太餓,今天難得吃了午餐,感覺好像還沒消化完。」
「今天比較有空?怎麼沒找我。」
「不是啦……唉。」走下鑑識中心大門前的階梯,克里斯苦笑,「說來話長。」
「那待會兒坐下再說吧。」
他們決定步行到一家越南餐館來一頓清淡的晚餐,中途經過一輛賣熱狗堡的餐車,前面排了將近十個客人,車上兩名男店員一人點餐一人煎備餐,忙得不可開交。
「生意真好。」藍斯道:「你們旁邊也有一家小店,賣三明治的,你知道嗎?」
「嗯。我常去。」克里斯點頭,「開得早,又近,很方便。烤牛肉的冷三明治還不錯。」
「我只去過一次,不順路。」藍斯通常開車,很少去調查局旁邊的店,「她們是蕾絲邊嗎?那個像年輕男孩的店員是女孩子。」
泰莎是克里斯見過最像男性的T,他一開始也以為她是男的,光顧好幾個月才注意到她應該是女性,他好奇只去過一次的藍斯怎麼會知道,問道:「你怎麼知道?」
藍斯的姆指和中指輕輕捏住自己下巴兩側的邊緣,「女人的下頷骨輪廓和男人的不太一樣,像是下頷角的角度和骸隆突,額骨也比較平;從手可以看出她的骨骼較纖細,還有頸部細,肩窄,腰高,這些都是很女性的特徵。」
他看到克里斯露出驚訝的眼神,笑道:「噢,最明顯的當然是她沒有喉結。」
「你前面講那一串都是唬我的嗎?」克里斯啼笑皆非。
「怎麼說唬呢?是突顯我的專業。」藍斯開玩笑地說道:「也因為她瘦才看得出來,要是太胖,就得先切除厚厚的脂肪。」
克里斯不知該佩服還是挖苦,說道:「人對你來說果然和屍體沒兩樣。」
「哪會。」藍斯搖搖食指,「我可不會約屍體吃飯。」
克里斯哈哈笑兩聲,「謝謝你把我看成活人。」
「我對活人比較有愛。」藍斯把手插進風衣口袋,若有所指地從眼角望向克里斯。
克里斯沒有注意藍斯的眼神,道:「是喔?我聽說你認為死人比活人好相處才當法醫。」
據說藍斯曾是很受矚目的外科新星,轉行進入法醫時不少私人醫院的高層都來遊說過,但絲毫動搖不了他的決定。
「死人只能任我宰割,連抱怨都沒辦法,當然好相處得多。」藍斯的語氣頗為感慨,「人是很麻煩的。像剛才說到的那對蕾絲邊也是很辛苦,應該不少人對她們抱持敵意吧。」
克里斯認同,「一百個人就會有一百種想法,不可能摸透。」
「你呢?你對她們有什麼看法?」
「什麼看法?」克里斯不太懂這個問題。
「同性戀。」
藍斯的問題讓克里斯怔了一下。藍斯問這個問題,表示他在意嗎?
「……她們除了是是女性和同性戀,也是人。在把她們貼標籤之前,應該要先把她們當成人來看待。」克里斯說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拗口的理由。
「是啊。我是人,你是人,大家都是人。」藍斯笑了起來,「如果所有人都能先把對方當成一個『人類』來看待就好了。只可惜,太多人把別人當成物品了,一不合自己的意思,就擅自把扭曲的好意--或是該說惡意,加在對方身上。」
克里斯不知到該怎麼接話。聽起來,藍斯似乎剛經手令人欷歔的死者,可能是強暴、家暴、或是被其他惡意傷害致死的無辜者。法醫也是人,藍斯的情緒難免因此波動。
難怪他今天一直想找自己吃飯。克里斯心想。
他拍拍藍斯的肩膀,手順勢搭在肩上,「至少他們人生的最後還可以遇到你,你可以為他們伸張正義。」
「能伸張正義的是檢察官,不是我。」藍斯笑著張開雙手手掌,「我只是寫下所有確實存在的證據。我的手乾淨得很呢,。」
意思是把兇手定罪的壞事都是別人幹的。克里斯笑道:「你們是檢察官成功的幕後推手啊。」
「幕後黑手還差不多。」
越南餐館的客人不少,不過還是有空位讓他們坐下來。服務生端上兩碗盛了滿滿的檸檬香茅、芫荽、羅勒等等香草與豆芽的大碗,現場澆上冒著蒸騰熱氣的滾燙牛肉湯,鋪在綠色菜葉上的鮮紅色生牛肉片立刻轉為粉紅色。
藍斯用筷子把菜壓進高湯裡燙熟,問道:「哪個幸運兒在中午和你共進午餐?」
沒料到藍斯還記得這個話題,克里斯還沒想好該從何說起,一邊叉起河粉抖一抖散掉熱氣,一邊道:「就是這件案子的……有一個黑頭髮的,我跟你說過嗎?」
藍斯點頭。他繼續道:「他什麼都想不起來,失憶得很嚴重,所以我打算先照顧他一陣子,看看會不會恢復。」
藍斯皺眉,「我怎麼不知道你們還做售後服務?政府有補助嗎?」
克里斯扶著額頭搖了搖,「不是……我總覺得……我可能認識他,我們可能是朋友,只是我們都忘了。如果他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我不能撒手不管。」
「他的檢查結果不是很正常嗎?怎麼會嚴重失憶?」
「我的結果也很正常,我也還是有些事想不起來。」
「我看你挺正常的。」藍斯的語氣不以為然,「小心別被他騙了,記憶這種東西很難證明。」
「不,你如果看過他,肯定也會相信他真的失憶了。」克里斯苦笑著,說出中午和巴爾用餐的情況。
藍斯聽了仍蹙著眉頭,「他的舉止也太誇張了。還是小心為上。」
「放心,我會注意。」
雙方沉默地吃了一會兒,藍斯問道:「最近你們部門還好嗎?還順利嗎?」
克里斯知道藍斯很擔心推薦他轉調之後部門卻被裁了,笑道:「忙得很,還有南區的業務併進來,巴頓都說這次上面說不定會核准增加人手了。」
「我聽說南區的案子很少,連鑑識實驗室都很小,很多化驗項目都要送來我們這裡做,業務量會夠嗎?」
「多多少少啦。」
在與藍斯的閒聊中渡過難得悠閒的晚餐時間,走出越南餐館回到鑑識中心的途中又路經那輛餐車,等候的客人只剩兩人。
克里斯想起先前藍斯的問題,他也問道:「藍斯,那你會在意嗎?同性戀。」
藍斯不置可否地聳肩,笑道:「我從來不在乎屍體的喜好。」
「你還真的把所有人都看成屍體啊?」
「不。」藍斯拍了他的背,「你是活人啊,忘記了?」
克里斯跟著藍斯一起笑,但他轉念想想,這意思是藍斯會在乎他的喜好……性向嗎?那藍斯要是知道他是同性戀,會怎麼想呢?
以後得更小心應對這種問題,他不想因為這種事失去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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