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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角色死亡注意!!
天才剛亮,在微涼的氣溫中,人行道上出現一個修長的慢跑身影。
御堂一週有二天晚上會抽空去健身房,不過因為晚上工作比較忙,雖然覺得一週只去二天不夠,但也很難再抽出時間,所以早上他會出來慢跑。
今天是御堂的生日。其實他從來沒有重視過自己的生日,過了三十五歲之後就更不想去注意,因為生日也提醒了他的年紀。可是佐伯非常重視,臉不紅氣不喘地說什麼『這是上天讓御堂誕生的美好日子』這種肉麻話,御堂只好隨便佐伯。
可是,御堂還是很在意年紀。這是他的三十九歲生日,快四十了,感覺自己即將進入歐吉桑的行列,然而佐伯才三十出頭。
佐伯會不會哪天就厭煩了自己這個歐吉桑呢?
御堂最近幾年三不五時就開始擔心這個問題,所以他要多運動,讓體力保持在最佳狀態,才能同時應付工作和佐伯。除了佐伯的需求量依然很大之外,愛情太虛無飄渺,實際的擁抱,才讓御堂真切地感受到佐伯仍然需要他。
他曾經有一次對佐伯提起這件事,佐伯絲毫不以為意地笑著說:「所以你是覺得做得還不夠多嗎?」
並不是這個意思……。御堂嘆氣。
御堂其實也知道這個問題是來自於自己的不安全感,他對於自己突然像個女人一樣在意起年紀的問題感到不耐煩。佐伯很愛他,這純粹是他自己的問題。
御堂回家時,佐伯已經起床,正在做早餐。
「生日快樂。」佐伯和剛回家的御堂親了一下,然後等御堂洗完澡出來後,他對御堂說:「晚上八點,我訂了餐廳。」
「你也先跟我商量一下吧?」御堂苦笑,「我下午要去吉田實業,你也知道他們很囉嗦,我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八點耶,可以吧?」
「我盡量。」
吃完早餐,佐伯換好衣服,和御堂一起去公司。
佐伯今天準備了一個驚喜禮物給御堂。御堂曾經對佐伯提過,他有點在意二人的年齡差距。但只不過是差了七歲而已,又不是十七歲,佐伯當時覺得御堂想太多了。
後來佐伯也曾自我反省,是自己做過什麼事情,才讓御堂這麼沒有安全感嗎?可是他從來沒有在外面拈花惹草,對於御堂之外的男人女人他都沒有興趣,即使有的客戶對他抱有好感,甚至有客戶表明要介紹自己的女兒給他,他也都禮貌地婉拒了。
佐伯想到這裡,才發現或許是因為他和御堂之間沒有一個象徵,象徵自己是個有伴的人,御堂才會那麼沒有安全感吧?
所以佐伯要送御堂一個可以讓他安心的禮物。雖然佐伯之前認為那個東西很無聊,沒什麼意義。
御堂下午二點半出去拜訪吉田實業。佐伯晚上七點離開公司時,他還沒回來。
佐伯搭計程車前往餐廳,快八點時接到御堂的電話。
「佐伯,抱歉,我現在才正要離開。」御堂的聲音有點喘,大概走得很急。
「沒關係,我等你,慢慢來。」
佐伯掛斷電話坐下,對侍者說晚點再點餐之後,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藍色天鵝絨的小盒子,裡面是一只白金男戒。
佐伯之前覺得戒指這種東西很沒意義,用這種東西表示愛情太無聊了,可是他現在覺得或許也沒有那麼沒意義,戴在手上的戒指,可以讓別人知道自己愛著某人,也被某人愛著。
或許也可以產生某種安心感吧?
佐伯知道御堂不會喜歡花俏的設計,那就只是一只霧面的弧形素面戒指,不過佐伯在內側刻上了二人的姓。
不知道御堂看到的時候會露出什麼表情?會害羞地臉紅嗎?該不會感動到流淚吧?
一邊想像御堂可能露出的表情,佐伯忍不住一個人笑了起來。
等了很久,佐伯看看手錶,八點四十分。吉田實業離這裡有點遠,不知道御堂到哪裡了?
佐伯拿出手機撥電話給御堂,手機響了三聲之後,突然中斷,傳出制式的女聲:「您撥的電話未開機。」
佐伯按掉通話,手機顯示八點四十一分。
為什麼響了三聲之後,突然變成未開機?
佐伯又撥了一次,這次立刻傳出制式的女聲。
疑惑的佐伯撥了好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他只好不再打電話,等御堂過來。
但是,那天晚上,御堂沒有出現。
又等了一個小時,佐伯才搭計程車回家,路上看到對向車道有警察在指揮交通,吊車正吊起斷裂倒下的電線桿。
佐伯只瞄了一眼,司機大概認為佐伯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或者他只想找話聊聊,司機說:「剛才那裡發生車禍,一輛拖板車撞到對面去,把電線桿都撞斷了。雙邊都大塞車呢。」
「喔。」
佐伯只是聽聽,他對這種事不是很有興趣。他心裡只在意,御堂為什麼沒有來。
回到家中,家裡也沒有人。佐伯再打御堂的手機,依然不通。
御堂出了什麼事嗎?
佐伯的心中變得不安。他在客廳裡無意義地踱步,忽然手機響了。他趕緊拿起來,但上面是不認識的號碼。
「您好,這裡是XX警署。請問是Acquire Association公司的負責人,佐伯克哉先生嗎?」
「我是。」
「通知您有一輛登記在貴公司名下的自小客車,今天晚上發生車禍,駕駛御堂孝典先生──」
當場死亡。
佐伯突然聽不懂那四個字的意思。他的頭腦一片空白,之後對方又說了一些話,但完全進不了佐伯的耳裡。
等到佐伯回神,他才發覺自己連呼吸都停住了,差點窒息。他用發抖的手收起手機,到地下室要開車,但抖著不停的手怎麼也無法把鑰匙插進去,於是連忙出去叫了計程車,前往剛才對方所說的警署。
一名警察帶著佐伯去醫院的太平間,在寒氣逼人的冷氣中,醫院人員拉開冰櫃。大概是車禍受到撞擊,死者灰白色的臉上有大片黑紫色的瘀血。儘管如此,佐伯仍認出那就是他心愛的情人。
響了三聲的電話,突然中斷。
八點四十一分。
那時,就是御堂生命的最後一刻嗎────
醫院人員帶他們出去之後,略微點頭後淡淡地說:「請節哀。」
佐伯茫然地站在醫院的走廊上,平靜地問旁邊的警察:「請問,發生什麼事情?」
「……一輛拖板車,疑似疲勞駕駛,衝到對向車道,不幸撞上御堂先生的車子。」
拖板車……
佐伯想起吊起電線桿的吊車,和計程車司機說的話。
『剛才那裡發生車禍,一輛拖板車撞到對面去,把電線桿都撞斷了。』
御堂,被夾在拖板車和電線桿之間──
──當場死亡。
一切感覺都那麼不真實。
似乎覺得佐伯很不對勁,警察問他:「需要送您回去嗎?佐伯先生。」
佐伯艱難地搖搖頭。警察也只能向他微微點頭說:「請節哀。」之後就先行離去。
佐伯不想搭警車回家。那只會加深現實感。
他沒有辦法接受這是現實。
今天,明明是,那麼開心的日子才對。
佐伯虛脫地坐在一旁的長椅上,還來不及拿下眼鏡,淚水就奪眶而出。
源源不絕的眼淚,不斷從他摀著臉的指縫間流出。
晨間的陽光,讓佐伯睜開疲憊的眼睛。
他躺在沙發上,桌上倒著威士忌的空瓶。
昨晚搭計程車回家之後,才跨進家門,佐伯就無法自制地嚎啕大哭,空無一人的家讓他無法停止思念御堂,他拿出櫃子裡的威士忌,要把自己灌醉,什麼都不要再去想。
柔和的陽光,把現實重新拉回來。
佐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冷靜地去洗了澡,換上新的衣服,拿起公事包,走去公司。
佐伯一進入公司,早上從樓下拿報紙上來的女職員就用不可置信的眼神轉頭看他。她手中的報紙上,有一張很大的照片。
『疲勞駕駛?拖板車逆向衝撞小客車』
照片是巨大的拖板車,把一輛小客車推向人行道,斷裂電線桿的下半截深深嵌入小客車的副駕駛座,正駕駛座也破碎得宛如一塊壓扁的豆腐。
「……社長……」女職員的聲音彷彿快哭了。
佐伯表情木然地和她對望幾秒,然後一聲不吭地走進社長室。
他坐在辦公椅上,頭腦仍然無法思考。許久,他只想得到一件事要做。
他從抽屉裡拿出通訊錄,翻找著一個他從來沒有打過的電話。
「喂,這裡是御堂家。」
聽到那熟悉的姓氏,佐伯強忍著哽咽的情緒,強作鎮定地說:「御堂太太您好,我是佐伯克哉,令郎……御堂孝典的──」
「啊,我知道,你是他的朋友,也是公司合夥人嘛。孝典常常提起你。不過,孝典他……」
聽到對方突然哽咽的聲音,佐伯明白他們已經知道了。
「孝典的事情,警方也通知我了。」佐伯穩住自己的情緒,說:「請問……二位什麼時候過來?我好去迎接……」
御堂的父母,中午從老家趕來。
在太平間裡,御堂的母親哭到幾乎昏厥,御堂的父親忍著悲痛攙扶她。
回到醫院的長廊,御堂的父親沉痛地說:「……我們打算帶孝典回去。」似乎是因為親戚都在老家一帶的緣故。
佐伯猶豫了一下,開口問:「可以讓我去幫忙嗎?」
「可是佐伯先生工作繁忙──」
佐伯打斷御堂父親的話:「公司的事情我會交代好。請務必讓我前往。」佐伯說完就深深鞠躬。
御堂的父親長嘆一口氣,「我們要明天早上出發。」
「那麼我下午隨後過去。」佐伯仍然鞠躬的姿勢,沒有直起身子,「十分感謝您。」
佐伯協助御堂的父母處理棺木和靈車等等事情。然後他回到公司,整理自己和御堂的工作,方便明天交接出去。
早上,女職員進社長室要簡單打掃一下時,驚訝地發現佐伯趴在桌上睡著了。「社長?」她小聲地說:「已經早上了喔。」
佐伯慢慢抬起頭,閉著眼睛按住額頭,說:「謝謝。藤田來了的話,叫他進來。」
佐伯早上把花一整晚整理清楚的工作事項交代藤田,然後對他說:「我今天下午開始要去御堂先生的老家幫忙後事。這幾天公司就交給你了。」
藤田看著佐伯一會兒,「佐伯先生……」
「什麼事?」
「你也……要保重身體喔。」
「嗯……」
御堂驟逝,對藤田的打擊應該也不小,佐伯看著一向開朗的藤田走出去時無精打采的背影,又嘆一口氣。
佐伯下午搭車前往御堂的老家。他來到寫著御堂門牌的門前,按下電鈴,御堂的父親來開門。「請進,佐伯先生。」
「打擾了。」
御堂家裡正在佈置靈堂,佐伯也默默地一起幫忙。
深夜,御堂的母親呆坐在棺木前,抬頭看著御堂的照片。佐伯走到她背後,小聲地說:「伯母……」
御堂的母親轉頭,看到佐伯跪坐在地上,雙手端正地放在前方,額頭觸地,她吃了一驚,連忙說:「佐伯先生,快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伯母,我……」佐伯事到如今仍遲疑了一下,但立刻下定決心說:「其實我是孝典的情人……是他的男朋友。」
對於佐伯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的表白,御堂的母親好像沒有特別驚訝,「他都這個年紀了,沒有結婚,也沒有帶女朋友回來,我也想過是不是這樣……不過,幸好他的情人是佐伯先生。我想,你一定很愛他。」她微微笑了一下,「好了,快起來吧。」
佐伯依然維持一樣的姿勢,沒有起來。「那天……我原本……準備了戒指。」佐伯努力不讓自己哽咽,可是他快失敗了,「我…想為他……戴上……可以嗎?……」
「去吧。孝典會很高興的。」
佐伯低著頭站起來,向御堂的母親一鞠躬,「謝謝您。」
然後他走去棺木旁邊。裡面的御堂,經過大體化妝師的整理,膚色如同一般人,看上去宛如睡著一樣。佐伯從口袋裡拿出那個藍色天鵝絨小盒子,打開,拿起裡面散發出朦朧光芒的白金戒指,接著稍微抬起御堂已經僵硬得難以移動的無名指,從指尖套進去。
大概是身體脫水的關係,戒指比御堂的手指大了一圈,鬆鬆地掛在手指底部。
「你看……御堂。」佐伯用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觸碰御堂手上的戒指,輕輕地說:「是一對的喔……」
眼淚,又不爭氣地滑落。
接下來的二天告別式中,御堂的父母讓佐伯以家屬的身份參加,佐伯很感激這一點,但是他請御堂的父母不要說出他們的關係,他不希望御堂去世之後還要被親戚在私底下說閒話,所以御堂的父母都只對外介紹說,佐伯是御堂在東京最好的朋友兼事業合夥人。
之後,隨著靈車到火葬場,佐伯愣愣地看著御堂的身體被送進燃燒室,心中湧現出一股不真實的感覺。他陪著御堂的父母等候約二個小時,等到火葬場的員工把骨灰罈交給御堂的父母。
再回到家中,御堂的母親把骨灰罈放在和室的佛壇上,平靜地說:「這孩子……我想把他留在家裡。」然後她轉頭,憔悴的面容微微一笑,「歡迎佐伯先生隨時來看他。」
佐伯也平靜地說:「我會的。那麼我……先告辭了。」
走到玄關,佐伯穿好鞋,深深鞠躬說:「請不用送了。二位請好好保重。」
「佐伯先生也是。」
佐伯離開御堂的老家,漫無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
他以為送御堂最後一程,可以幫助他接受事實,調整悲傷的情緒,可是這幾天處在陌生的環境與陌生的人們之中,不真實的感覺反而逐漸擴大。他甚至不確定,最後送進燃燒室的,究竟是誰。
佐伯抬起頭,眼前盡是陌生的景色。有一瞬間,他幾乎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在這裡。
恍惚地回到住處時已是半夜。佐伯默默打開玄關的門,迎接他的是一片寂靜到令人痛苦的黑暗。
御堂不在了。
黑暗的房子把這個事實狠狠砸向佐伯的心。
他抱著頭,蹲下來,縮起身子,忍住聲音,嗚咽。
高挑的身軀蜷曲在無盡的漆黑裡,瑟縮。
彷彿要將身體裡的一切都吐出來似地,竭盡全力喊出的氣音中,偷偷洩漏出悲痛的細微哀鳴。
御堂,不在了。
好像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佐伯緩緩睜開痠澀的眼睛。他屈著身體側躺在玄關前,貼著地板的臉全都濕了。
突然,他在視野的角落,看到一個鮮紅色東西。
是石榴。
佐伯呆滯的頭腦還沒想到家裡為什麼會出現石榴這個問題,有一個聽過的聲音,忽近而又忽遠地,出現在他的耳邊。
『您想再見到那個人嗎?』
佐伯仍躺在地上,看著那顆石榴。
『吃下那顆石榴,就能實現您的願望……』
石榴。
佐伯慢慢站起來,走過去。
石榴帶來的,只是一場夢。他知道。
佐伯彎腰,撿起石榴。
即使,只是一場夢也好。
佐伯拿著鮮紅色的石榴,迸裂的果皮裡看得到晶瑩剔透的果粒。
好想……好想再見到他……再見御堂一面……
剝開石榴的皮,佐伯用力咬下去。
鮮紅色的汁液,浸染了他的雙手。
「佐伯?」
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佐伯抬起頭。他坐在餐廳裡,御堂正從對面笑著搖搖他交握在桌上的手,「怎麼在發呆?」
「啊………沒事。」佐伯笑了,「稍微恍神一下,好像做了一個夢。」
佐伯看到自己交握的雙手底下那個藍色的天鵝絨小盒子,「對了,御堂,這個──」佐伯說著並打開盒子,但裡面空無一物,「咦?」
不見了?掉到哪裡去了?
佐伯稍微在桌上翻找一下,又摸摸身上的口袋。都沒有。
正當他有點慌張的時候,御堂說:「你在找這個嗎?」
佐伯抬頭看向御堂,只見御堂微笑地舉起五指併攏的右手,無名指上反射出的白光,突然讓佐伯覺得好刺眼。
「這是你親手為我戴上的………你忘記了嗎?」
鏘啷!
隔壁桌傳來餐具掉在磁盤上的尖銳金屬聲,讓佐伯猛然回神。
他在餐廳裡。獨自一人。
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趕緊拿出手機,日期是九月二十九日。晚上八點十分。
八點十分。
佐伯心頭一顫。
他連忙撥御堂的手機,電話一直響,最後進入語音信箱。
拿著手機,佐伯衝出餐廳,招了一輛計程車。
在車上,他不斷撥御堂的手機。最後終於接通了。
「喂?佐伯?幹嘛一直打我的手機?我等一下就到了。」
是御堂的聲音。佐伯激動地顫抖著,說:「御堂快停車!停車!御堂!」
「為什麼?」御堂的聲音充滿疑問。
佐伯瞄到前方的車內時鐘。八點三十六分。
「不要問那麼多了!快點停車!御堂!」佐伯不顧一切地大叫,連前座的司機都被他嚇一跳,頻頻從後照鏡看佐伯。
然後佐伯看著擋風玻璃,愣住了。
計程車前面,出現一輛大型拖板車的車尾。
拖板車──
拖板車的車頭左右搖晃,有點不穩。「超到它前面去!」佐伯對司機大吼。
「可是,客人,那樣有點危險……」
佐伯還來不及講下一句話,拖板車的車頭突然往右一偏,計程車司機趕緊踩下煞車。
佐伯在右邊的對向車道,看到那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黑色轎車。
在拖板車的頭燈照射下,駕駛座的御堂露出愕然的表情。
「不───!!」佐伯大叫著:「御堂!!」
八點四十一分。
佐伯眼睜睜地,看著拖板車沉重的巨大車頭,把黑色轎車的車體推向人行道,撞上電線桿。
擠壓。
破碎。
恐懼從內心深處湧出,佐伯全身不由自主地發抖。
「御堂!御堂!!」他打開車門衝過去,撕心裂肺地瘋狂大喊。
「御堂────────!!」
「佐伯?醒醒,佐伯?」
有人在搖晃自己的身體。佐伯陡然張開眼睛,在床頭燈昏黃的光線中,御堂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己。
「做惡夢了?」
是………夢?
「你哭得好厲害喔。」
看到御堂的臉,佐伯轉過去緊緊抱住他,淚水仍不停地流。
「我………我夢到你死掉了……」
「那只是個夢。別怕。」御堂也抱著他,輕輕拍他的背,「只是個夢而已。我不是在這裡嗎?」
「嗯…………」
佐伯閉上眼睛,感受御堂令人安心的體溫,與呼吸。
手指好痛。
佐伯看著自己的手指。右手上的煙已經燒到盡頭,燒痛了他的手。
順著視線,他發覺自己坐在地板上,腳邊散落著烈酒的空瓶。
他想站起來,撐著地板的左手,碰到一樣東西。
他轉頭去看。
那是一份報紙。上面有粗體字的標題,和一張很大的照片。
佐伯驚恐地張大雙眼。
拖板車
衝撞
小客車
死者────
他抱著頭弓起背,蜷縮著身軀,發瘋似地狂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夢。這一定是夢。
剛才,不是還和御堂躺在床上嗎?
御堂說,這是夢。只是一場夢。
這只是,夢─────
冷風吹來,佐伯哆嗦一下。好冷。
他看著眼前暗夜中寂靜的馬路。自己好像坐在路邊的椅子上,不自覺地睡著了。
就在佐伯茫然地看著前方時,對面的人行道的路燈下,出現一個人影。
御堂正快步走著。
佐伯吃驚地跳起來,跑過馬路,拼命追上去。「御堂!御堂!!等一下!!」
御堂停下腳步,轉頭,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佐伯?你在這裡做什麼?」
佐伯衝過去,二話不說就緊緊抱住御堂。
「怎麼啦?你在哭嗎?」御堂顯得更驚訝。
佐伯把臉埋在御堂的肩膀上,哽咽地說:「我好想你……」
「我又不是第一天晚歸,有必要這樣嗎?」御堂啼笑皆非地說:「你都幾歲了啊?」
發覺佐伯的身體在顫抖,御堂把佐伯的身體稍微推開,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佐伯身上,「你怎麼連外套都不穿就跑出來了……誒,連鞋子也沒穿啊?太誇張了吧?」
佐伯嗚咽到說不出話來,御堂從口袋拿出手帕,擦擦佐伯滿臉的眼淚,「好了,別哭了。我們回家吧。」
佐伯又撲上去,緊抱住御堂,「……再讓我抱一下……拜託……」
「好,好。」御堂拍拍佐伯的背。
佐伯已經不知道,哪邊才是夢了。
如果這是夢,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下了班,在夜晚的路燈下,本多走進醫院。
那天,他接到藤田的電話,說佐伯去御堂家幫忙處理後事之後,再也沒有到公司去。原本以為佐伯要獨處沉澱幾天,可是幾天後還是不見人影,手機也找不到人,於是藤田連絡本多。
本多擔心佐伯的情緒不太穩定,在各處遍尋不著之後決定報警。當時警察說有一名身上沒有證件,身份不明的人車禍昏迷不醒,本多看了警察拿出的檔案,照片上的人是佐伯。
「佐伯先生是在半夜,突然衝出車道被撞的。」警察說。
醫生說佐伯身上只有一些擦傷和輕微腦震盪,可是二個星期過去了,佐伯仍然沒有醒來。
各科醫生會診也查不出原因。
「或許患者本身,沒有醒來的意願。」
精神科醫生如是說。
繼續住在醫院也不是辦法。本多決定連絡佐伯的雙親,讓他們把佐伯帶回家照顧。今天下午,佐伯的父母就來了。
本多走進病房,對著床邊的二位長輩微微鞠躬。
「本多,謝謝你照顧克哉。」佐伯的父親也向他鞠躬。
「請別這麼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為什麼……克哉醒不過來呢……?」佐伯的母親握著佐伯的手,自言自語般地喃喃問道。
本多不知該不該說,他躊躇了幾分鐘,慢慢開口:「上個月,克哉的合夥人,御堂孝典先生,車禍過世了。」
本多深吸一口氣,稍微調整心情後繼而說:「御堂先生他……是克哉的情人。他們很相愛。」他盡量不去看佐伯父母的表情,「我想,克哉應該是受到太大的打擊,所以才……」
本多把目光移到佐伯的臉上,那消瘦又蒼白的臉,浮現一抹淺淺的微笑。
啊,克哉笑了。
你現在,夢到御堂了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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