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星期六把最後的電腦和除濕機之類的小家電搬走，星期日上午一起去逛菜市場買食材，中午江郁喬只簡單炒了一盤青椒肉絲和木耳花椰菜，謝宗柏就吃得津津有味。
「我媽不會煮，我爸很忙，所以我從小就常外食，不然就吃泡麵，還有各種冷凍食品。」謝宗柏喝一口水把滿嘴的飯菜吞下去，「你簡直太會做菜了！超好吃！」
「你很誇張耶。」江郁喬說話的語氣很平淡，可是微紅的臉顯露他的羞赧。
「真的啊。千萬不能讓我媽吃到你煮的菜，否則她一定不會讓你走。」
「……什麼意思？」怎麼這麼快就提到見父母的事？而且，不讓他走，不是更好嗎？
「我本來不想和我妹去加拿大，但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謝宗柏放下碗筷，認真地看著江郁喬，「跟我走吧，郁喬。去加拿大，我們結婚，不要再回來了。」
除了結婚這個目的，謝宗柏也希望江郁喬遠離台灣、遠離任何可能接觸到李廷威的人事物，像他妹妹一樣，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聽到這個提議，江郁喬愣住了。他對於離開熟悉的事物有點抗拒，所以到現在連要不要離職都拿捏不定，更何況還要離開從小生活的地方。
「這個……」江郁喬低下頭，小聲說：「有點太突然了……這種事不是得從長計議……」
「記憶什麼？」謝宗柏聽不懂，不過那不是重點，「我所有的親戚都知道我是gay，結婚不會有人說話。我家在多倫多有三間房子，我阿姨有個牙科診所，我們在那裡生活不是問題。」
「我是問題啊。」江郁喬的聲音更小了，「我在那裡……萬一找不到工作……」雖然現在是用英語和客戶溝通，但工作上會用到語彙有一定的範圍，江郁喬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在英語系國家工作。
「可以的，要對自己多一點自信。」
「我……我會拖累你……」
「拖累我什麼？我們又不用付房租什麼的，我一個人賺錢也綽綽有餘。」
「所以我說我會拖累你。」江郁喬停頓一下，嘆了氣，「你那麼完美，在這裡，我還勉強可以趕上你的水準……如果我現在只有六十分，到那裡可能只剩二十分，或是更糟……」不對。江郁喬在心裡想，就算是六十分，他也還是配不上謝宗柏。不管是男人或女人，謝宗柏的另一半都應該是更好的人才對，「我……我會丟你的臉……」
謝宗柏凝視他好一會兒，然後像是聽到一個笑話似地笑起來，說：「你也把我捧得太高了。如果你是六十分，你把我打幾分？」
「一百分。」江郁喬不加思索地回。
「啊？這是說我沒有進步空間了嗎？」謝宗柏開玩笑地佯裝不滿。
「你還要進步什麼？你長得好看、家境好、工作好、人又體貼……」
「我覺得六十分才好，二十分更好。」
「為什麼？」
「拿二十分來說，隨隨便便進步個五分十分，大家就會說你好棒好厲害；可是一百分如果不維持，就只能退步了耶。你知道維持一百分有多難嗎？」
江郁喬當然知道。他之前就是一直想當李廷威的一百分男友。那真的好難。
「聽到你認為我有一百分，我好傷心。」謝宗柏誇張地閉上眼睛捧著心，「那萬一我有的時候想耍點任性、偶爾沒那麼體貼、或是賺的錢變少……我就只能被你扣分了……然後你就不會愛我了……」
「不會，才沒有那回事。」江郁喬急忙澄清。
謝宗柏拉江郁喬的手臂，把他攬入自己懷裡，近距離凝視著他，「那你要證明給我看。」
距離太近，江郁喬有點慌張地看著他的眼睛，「怎、怎麼證明……」
「跟著我一輩子，看盡我的優點和缺點，到八十歲的時候再幫我打個總成績。」
謝宗柏低沉的嗓音，讓江郁喬的心跳加速。他深吸一口氣，把目光往下移，「那……你也要幫我打成績喔。看我有沒有進步……」
謝宗柏綻開大大的笑容，親一下江郁喬的額頭，「那有什麼問題！」
日子一天天過去，已經到了李廷威離開的第六天，明天一早他就要回來了。江郁喬逃避了這幾天，最後還是得面對和李廷威說分手。
真想就這樣消失算了。不用管李廷威，也不用管工作。
星期二一大早，手機定的鬧鈴還沒響，江郁喬就醒了。想到要和李廷威說分手，他整顆心就忐忑不安。天色微亮，幽暗的光線隱約透進來，他默默地坐在客廳沙發上，低頭一個字一個字輸入訊息。
『廷廷，我們不適合。分手吧。我的東西已經搬走了，剩下的如果你不要，我會再回去處理。』
明明沒多少字，但是因為他打了又刪，不知道該怎麼寫比較好，所以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完成，然後他反覆看了好幾遍，手指定在傳送按鈕的上方，遲遲按不下去。
他得分手。他必須要和李廷威分手。他想和謝宗柏在一起。
他毅然決然點下去，然後關上手機不再去看。
像往常幾天一樣，江郁喬出去買早餐，回來和謝宗柏一起吃，然後上班。他算著李廷威回家的時間，將近十點的時候，手機響了。李廷威打來的。他深深吸一口氣，拿起手機，「喂？」
「大喬。」李廷威的聲音有些震驚，「這是怎麼回事？」
「你看到我傳的──」
「就是看到了才問你怎麼回事啊！」李廷威大叫著說：「為什麼！為什麼分手？還連東西都搬走了！」
江郁喬沉默。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不愛我了嗎？」
李廷威的聲音好像哽咽，江郁喬一瞬間心軟了一下，但仍然簡短地回答：「對。」
然後李廷威掛了電話。雖然這讓江郁喬稍微鬆口氣，可是他不認為事情會這麼簡單就結束。
果然還有後續。
沒多久，他桌上的電話響了，是同事打的內線。
「誒，江哥。」門口的行政工讀生妹妹壓低聲音說：「有一個人說要找你……他說他是你的……」她頓了一下，「男朋友。」
江郁喬閉上眼睛嘆一口氣，「好，我這就過去。」
江郁喬還沒走到櫃台，就看到李廷威站在櫃台前頻頻拭淚，哭得肩膀一下一下抽動。他走過去拉起李廷威的手臂，「我們去外面談──」
李廷威甩開他的手，大聲哭著說：「你為什麼要分手！我不要分手！」
江郁喬尷尬地瞄辦公室一眼，隔板很高，他看不見其他同事的表情。他強硬地抓住李廷威的手臂往外走，「不要在這裡鬧。」
他把李廷威拖進樓梯間，關上防火門，背靠著防火門嘆氣，「廷廷，我們真的不適合，再這樣拖下去對你也沒有好處。」
李廷威用力抱住他，大哭著說：「不要！我不要分手！大喬！我很愛你啊！」
江郁喬的決心差點就動搖了。當面看到李廷威哭得這麼悽慘的模樣，對他的衝擊果然很大。
「我……」江郁喬覺得口乾舌噪，吞一口口水才能繼續說，「我看你玩得很開心啊……那個人，叫Ｙ桑是嗎？他……很不錯啊……」
李廷威猛然抬頭，「你……你說什麼……？」
「Ｙ桑看起來對你蠻好的，你也要對人家好一點。」江郁喬拉開李廷威抱住他的雙手，「不要再像現在這樣了……」
李廷威吸一下鼻子，用仍哽咽的語氣問：「……誰告訴你的？」
「小雪借我帳號。我都看過了。」江郁喬的語氣平靜到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你和小雪……搞上了？」
江郁喬沒有想否認，但是也沒有勇氣當面承認，只能沉默。
李廷威氣憤地狠狠甩他一巴掌，哭吼著說：「所以這就是你讓我出去玩的原因？我還以為你真的那麼愛我！結果你他馬的只是想上別的男人的床！小雪的屁眼比我緊是不是？比較好幹是不是？比我會叫是不是？」
江郁喬不想聽他這麼說謝宗柏，他大聲打斷李廷威的話，「不要再說了！」
這是李廷威第一次被江郁喬吼，他愣了一下，失魂落魄似地喃喃說：「你居然吼我……你就這麼愛他……？我……我和Ｙ桑只是玩玩而已……我……」
「我和你不一樣，我一次……只能愛一個人。」江郁喬看著地板，「對他好一點。別傷他的心了。」
江郁喬沒有看李廷威，轉身拉開防火門，「再見。」
他關上防火門的時候，聽到李廷威大哭的聲音從即將關上的門縫傳出來，那悲傷的哭聲差點擊潰他勉強硬起來的心。他走進公司，沒有看櫃台工讀妹妹的表情，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雙手摀住臉長嘆一口氣。這時他才覺得左頰痛得發熱。
他終於開口了。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主動提分手的一天，直到現在心臟仍緊張地狂跳；這份緊張，有一部分是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同事。剛才李廷威鬧成那樣，不知道他們的事，會在公司裡傳成什麼樣子。
江郁喬用滑鼠點開電腦桌面上的我的文件夾，打開名為辭呈的文字檔，裡面是一片空白。
接下來，他得好好想想，該怎麼寫這封信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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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郁喬坐在沙發上，一手拿筆，一手抱著雅思的題庫，耳裡塞著耳機，嘴裡唸唸有詞。他總算下定決心遞交辭呈，要和謝宗柏去加拿大了，聽說雅思至少要考到７才找得到工作，他從沒考過這種語言檢定，雅思還有聽力和口說，更是讓他惶恐不已。
謝宗柏倒兩杯冬瓜茶，從廚房走出來，他就算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江郁喬也沒看一眼，仍然死盯著題庫看。
「休息一下吧？」謝宗柏說完，看江郁喬好像沒聽到，他拿掉江郁喬一邊耳機，又說了一次：「休息一下吧？喝個冬瓜茶。」
「啊……謝謝。」
江郁喬把隨身聽暫停，喝一口冬瓜茶，吁一口氣。
謝宗柏把他手中的書拿來翻翻，「哇，有點難耶。」
「你也覺得難？」江郁喬詫異地問。
「英文對我來說是很自然的東西啊……變成題目之後都看不懂了。」謝宗柏翻回江郁喬剛才看的那一頁，把書還給他，「看你和雅思奮戰得這麼辛苦，我幫你找到一個應該比較輕鬆的，而且保證有工作喔，只是可能要花上一年多的時間吧？」
「什麼東西？」
「去ＯＯ私立學院唸語言課程，英文考過之後就可以繼續唸那裡的牙醫助理課程。」
「……然後？」
「然後就當我的助理啦！不用擔心實習的問題，一畢業就有工作，多棒！」謝宗柏拍一下手，笑說：「而且很少診所會僱用男助理，你不跟著我就找不到工作了！」
「這和扣押護照差不多惡劣耶。」
「啊對對對，還要扣押你的護照！」
「你這個惡劣的雇主……」
「你說錯了。」謝宗柏抱住他吻一下，「是惡劣的老公喔。」
江郁喬臉頰羞紅，推開謝宗柏的臉，「又還沒結婚……」
「遲早的事嘛。」謝宗柏又親他的臉頰，「我的建議很不錯吧？」
江郁喬真的想相信謝宗柏會愛他一輩子，可是他馬上想到李廷威，對愛情又不是那麼肯定了。他以前，也曾經以為會和李廷威一直過下去。
「不好吧……」江郁喬把目光放回題庫上，「兩個人在一起工作，會不會有問題……很多人都說夫妻最好不要在同一家公司上班。」
謝宗柏猜到江郁喬的心思，「你不敢把一切賭在我身上；你怕我會愛上別人，甩掉你？」
「我、我才沒有……」江郁喬心虛地反駁。
「我對滿嘴爛牙的人才沒興趣。」謝宗柏勾住他的脖子，「看了一整天爛牙，我會非常、非常需要安慰。像這樣……」謝宗柏說完，嘴唇覆上江郁喬的嘴巴，舌頭舔了他的牙齒一遍，再吸取帶有淡淡冬瓜茶甜味的汁液。
謝宗柏吻了好久，依依不捨地放開江郁喬的嘴巴，低聲說：「和我結婚吧。不管要花多久，我一定會讓你知道，我會是最後一個愛你的人。」
江郁喬很難過，他覺得他傷了謝宗柏的心。他緊緊抱住謝宗柏，用力壓在謝宗柏頸窩的嘴巴模糊地說：「謝謝你……小雪。」
「啊？只有這樣嗎？沒有別的回答嗎？」謝宗柏裝做失望似地說。
「……我願意。」
「願意什麼？」
「願意和你結婚再當你的台傭助理啦！你很煩……」
江郁喬害羞又惱怒地推謝宗柏一把，謝宗柏笑著把他這未來的老公拉過來，繼續強奪那雙似乎還想再說什麼的嘴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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