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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靈異故事

 

 

 

 

      佐伯剛結束和董事與校長的會議,寒暄過後獨自走出會議室。

這裡是私立上智學園的小學部。上智學園有中小學部,小學部似乎近幾年因為招生率不佳,想藉由導入企業化管理方式嘗試改善現況,於是找上A.A。第一次有學校委託,佐伯覺得很有挑戰性,於是興致勃勃地接下了。不過學校高層的想法實在很封閉,那群老頭和歐巴桑好像也對他這個年輕小夥子的意見不以為然,今天才第一次開會,就已經讓佐伯想翻桌。

一走出會議室,佐伯偽裝的笑臉馬上垮下來。他翻白眼嘆了一口氣,從樓梯走下去。

現在時間將近五點,秋天的夕陽已經迫近山頭,學校還有一些零星進行社團活動的學生,操場上有孩子們運動的身影。佐伯邊走邊無聊地看著那些精力充沛的活潑小孩,然後不經意地瞄到四樓的窗戶。

有一個小孩從走廊的窗戶上往下看。

學校裡有小孩一點也不奇怪,讓佐伯感到奇怪的,是那個小孩身上穿的是便服,不是上智學園的制服。

奇怪歸奇怪,佐伯也沒想太多。他正要轉彎走去停車場,忽然他覺得那個孩子轉頭過來看他,對他咧嘴笑了起來。

佐伯和那個男孩距離很遠,遠到看不清楚五官這種細微的部分,可是他卻覺得男孩在看著他笑。他把視線轉回去想看清楚,卻發現男孩已經不在那裡。

跑得真快。佐伯心中有點疑惑,不過只疑惑了一秒,繼續走向停車場。

車子開回公司大樓的地下停車場,佐伯下車走進電梯,電梯門關上之後,他好像在霧面的電梯門上,看到自己左邊有一個小小的影子。

他迅速轉頭。左邊當然沒有人。電梯裡只有他一個人。

他再看向電梯門,門上只有他自己模糊的影子。

是心理作用嗎……?

回到公司,雖然已經快到六點,員工們仍如同往常一樣,沒有準備下班的跡象。佐伯和他們打招呼並走向自己的辦公室,當他正要開門時,聽到一個稚氣的聲音。

『……陪我……』

他吃驚地轉頭,所有員工依然坐在各自的位子上,沒有人在他身邊。

一定是剛才那個小鬼太奇怪的緣故。佐伯打開辦公室的門走進去,在心裡抱怨自己和小學果然八字不合。

佐伯才把白天沒空處理的公司事務弄完,御堂用內線打給他,「佐伯,你還在忙嗎?」

「嗯,不用等我。」

「那我先走了。」

佐伯把檔案夾放在桌上疊好,以便明天一早員工可以進來自行拿走。然後他打開為上智學園寫的企畫檔案,以及今天的會議記錄,開始審視修改。

上智學園初中部雖然才成立數年,但升學率很好,尤其上知名高中的人數很多,是有名的升學學校,因此許多家長為了讓孩子能直升初中部而報考小學部。初中部和小學部都有多國語言課程,小學部還有馬術等等特別課程,所以學費不貲,但家長仍趨之若鶩。

這樣的明星私校近幾年招生率不佳,大概是受到少子化和不景氣的影響,但是學校的做法也還有改善的空間,只是董事會的老人們食古不化的態度,讓佐伯懷疑他成功的機率到底有多少。

佐伯才修改到一半,肚子就大聲抱怨起來。他看看錶,已經快十一點了,他還沒吃晚餐。他闔上電腦,把資料收一收,打算先回家再說。

走出辦公室,公司裡的燈都熄了,只剩門口那裡照亮牆上公司名稱的鹵素燈還亮著。佐伯關掉辦公室的燈,正要轉身走向大門,眼角忽然瞄到辦公室裡有個小小的人影。他再把燈打開,裡面仍然空無一人。

佐伯終於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他向來是無鬼神論者,對於那種看不見的東西嗤之以鼻,但這次他必須承認,的確哪裡有點問題。

他皺著眉頭環視辦公室。

辦公室裡仍然什麼都沒有。

他把燈關了,凝視漆黑的室內,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佐伯狐疑地走到門口,關了鹵素燈,出去鎖上門,回到樓上的住處。

「我回來了。」佐伯關上門,在玄關脫鞋。

「你回來啦。」御堂從書房走出來,「要我弄點什麼給你吃嗎?」

「茶泡飯就好。我餓死了。」離開公司之後佐伯才感覺餓到快虛脫,幸好家就在樓上。

御堂去廚房準備,佐伯倒了一杯水,喝到一半差點噴出來。

傍晚在上智學園的那個孩子,正站在冰箱旁邊的陰暗處。

聽到佐伯不停咳嗽,御堂從廚房探頭問:「怎麼了?還好嗎?」

佐伯被水嗆得滿臉通紅,彎著腰咳到說不出話。

男孩在他前面蹲下,從下方往上看著他。

佐伯連忙想後退,卻重心不穩坐在地上,「咳……你……咳咳……」

男孩蹲著看他,然後慢慢向他伸出手。

「你在做什麼啊?」

御堂端了一個碗走出來,佐伯張大眼睛轉頭看御堂,然後又轉頭看男孩;男孩已經不見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見鬼啦?」御堂開玩笑地說。

真的見鬼了。佐伯感覺一股寒意從尾椎竄到頭頂。他勉強站起來,「沒、沒事……」

御堂看著他的臉,「真的?你的臉色好差。是不是餓過頭了?」

「嗯,大概吧。」

「下次要記得吃飯。」御堂把碗放下,再拿一雙筷子放在桌上,然後走回書房。

佐伯拉開椅子坐下,他已經食欲全無了,但是如果不吃完,御堂大概用塞的也會逼他把飯吃掉。

佐伯攪拌碗裡的醬菜和烤魚肉,混著高湯呼嚕呼嚕地扒著飯。可能是餓昏頭了吧?他可不記得自己有什麼靈感能力。而且學校的鬼魂沒事跟他回家幹嘛?

佐伯很快解決了那碗飯,走進書房把資料和筆電拿出來,繼續未完的工作。

 

一桶水從上面淋下來。

『誒,你這樣萬一下面有人怎麼辦?』

『反正下面沒人啊。哈哈哈哈……』

樓上的同學故意大聲對話。

還以為叫自己來這裡做什麼,原來是這麼回事。

濕淋淋地要走回教室,又有東西啪啦啪啦地掉下來。

是被畫得亂七八糟的課本,和一個空書包。

掉在被水潑濕的泥土地上,沾滿了泥巴。

默默撿起課本,塞進書包。

走回校舍,鞋櫃散發出惡臭。室內鞋沾滿了大便。

默默地,拿去廁所沖洗。鞋底勉強沖乾淨了,白色的布面仍然泛黃。

『嗚哇!臭大便過來了!』

同學們捏著鼻子嬉笑著跑走。

放學前的班會上,老師發覺異樣,經過旁邊走到教室後面時,悄悄在桌上放了紙條。

伸手拿起那張紙條,卻沒有看就塞進抽屜。

老師很努力想改善狀況,但是沒有用。沒有用的。

回到家中,上班的母親很晚才回來。她洗完澡之後,疲倦地睡著了。

沒有人看著我。

佐伯陡然睜開眼睛,他感覺到額頭上都是濕濕的冷汗。

好像夢到小學時被排擠的事。不過有些不同,但反正是夢,細節不用深究。

他坐起來,扶著額頭,平息粗暴的呼吸。

該不會是因為去了小學的關係吧?佐伯懊惱地想。早知道就叫御堂接那個案子了。

月亮淡藍的亮光隱隱從窗戶透進來,佐伯看到牆角有一雙蒼白的腳。

佐伯馬上打開床頭的燈,在橘黃色燈光的照射下,牆角沒有東西。

看錯了嗎?

突然想到晚上在家裡看到的男孩,佐伯倒吸一口氣。

難道是被什麼東西纏上了嗎?

旁邊的御堂似乎因床頭燈的亮光醒來,他瞇起眼睛阻擋一些燈光,問:「佐伯?你不睡覺在做什麼?」

佐伯關掉燈,苦惱地嘆氣說:「沒事……抱歉吵醒你了。」

「真的沒事嗎?你從回來之後就怪怪的。」

御堂也是不信鬼神的人,講出來一定會被他笑吧。

「沒什麼,只是做了一個惡夢。」

佐伯躺下之後,御堂的手環抱上來安撫他。

『我們,是一樣的……』

陷入睡眠之前,佐伯彷彿聽到耳邊出現這樣的聲音。

 

佐伯坐在餐桌前,用手撐著昏沉沉的頭。

昨晚就算繼續睡下去,也還是在做被欺負的夢。但是夢裡痛苦的不是被欺負,而是被視若無睹。排擠自己的同學就不用說了,連母親這個唯一親人也彷彿自己不存在──

這樣說來這個夢的確有點奇怪。至少佐伯的雙親一直都健在,也沒有冷落過他。

夢裡唯一看著自己的是一個大約四十幾歲的女老師,她也是夢裡唯一看得清楚長相的人,清楚到佐伯醒來之後,還記得她的容貌。

可是,佐伯並不認識她。看都沒看過。

夢裡的學校和家也是一樣,完全是陌生的地方。

真是奇怪又累人的夢。

原本今天是佐伯要做早餐,可是佐伯早上完全爬不起來,起床之後又是這副失魂落魄的德行,御堂只好去弄早餐。但佐伯一點胃口也沒有,只把咖啡喝完。

「光喝咖啡會搞壞身體的。至少把蛋吃掉。」御堂說。

佐伯用叉子叉著盤子裡的荷包蛋,不但不想吃,還有點想吐。他腦子裡想著今天下午再去愛樂社開最後一次會,那邊的事情就可以上軌道,不用費太多心力,然後可以專心弄上智學園的企畫,下星期一預定要再去開第二次會。

想到上智學園,佐伯想到那個可能是鬼魂,還跟著他回家的男孩。該不會是有學生自殺,對學校作祟吧?他是管理諮詢師,可不是驅魔師,而且找和尚超渡這種建議聽起來太不專業。如果事情真的和那種東西有關,那就麻煩了。

那個男孩………

佐伯想起昨天晚上,在餐桌旁看到那個男孩的模樣。雖然男孩和他近到差點就伸手碰到他,可是他卻怎麼也想不起男孩的長相。

記憶中的那張小臉上,五官一團模糊。

只覺得他在對自己笑。

那不是邪惡的笑容,而是帶有些許安心與開心的笑容。

『……好寂寞……』

佐伯想著那個笑容出了神,耳畔彷彿聽到一個稚氣的聲音小聲地說。

好像有一雙小手摸上他的臉頰,冷冷的、涼涼的,隱約有種泥土的味道……

「……佐伯?佐伯?」御堂伸手在佐伯發呆的眼睛前面揮揮手,他看佐伯沒有反應,於是推了佐伯的肩膀,稍微大聲說:「佐伯!」

佐伯好像這才清醒過來,他張大眼睛看著御堂。

「你怎麼了?昨天回來之後就一直很奇怪。」御堂擔心地看著他。

「嗯……」佐伯拿下眼鏡,用雙手用力地抹了一下臉,「我好像遇上什麼靈異現象了。」

御堂皺眉,「你是說,你看到鬼了嗎?」

「大概吧。」

御堂不相信那種東西,在他的認知中,佐伯應該也不相信才對,佐伯可是個連預感都不相信的人。

「什麼樣的鬼?」

「一個……小男孩。」

御堂想了一下,問:「你小學的時候,是不是有什麼不愉快的事?」

御堂的問題,讓佐伯的動作停頓一下。佐伯沒有把小學時被霸凌的事情告訴過御堂,何況當年霸凌的主使者澤村曾經對御堂做出不堪回首的事情,讓他更加不想對御堂說。

佐伯沉默,御堂知道他默認,但是不想說。

「或許是小學的氣氛引發了過去不好的回憶,產生了你以為是現實的想像吧。」御堂說:「你看到的鬼,長什麼樣子?」

佐伯搖頭:「不知道。很模糊。」

御堂接著說:「因為那是你自己的幻想,所以才沒有長相。」

自己的幻想嗎……

御堂望著恍神地盯著桌面看的佐伯,「如果這讓你的壓力那麼大,我來接手吧,反正才剛開始而已。我手上的案子也快結束了。」

佐伯一語不發地呆了幾分鐘,緩緩說:「不,我可以。讓我來。」

御堂知道佐伯不服輸而且脾氣又硬,除非把他敲昏,不然要說服他放棄可不容易。

御堂嘆氣說:「好吧。如果有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

佐伯沒有回答。他茫然的頭腦裡浮現一個想法,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我必須要去找『他』才行………

 

敲車窗的聲音,讓佐伯驀然回神。

騎腳踏車的警察在敲他的車窗。佐伯把窗戶降下來,警察說:「這裡不能停車喔。」

佐伯這才發覺自己停在住宅區的一條小路上,他向警察道歉之後,連忙把車開走。

剛才睡著了嗎?應該沒有吧?佐伯疑惑地想。他看車內的電子鐘,已經快六點了。他離開愛樂社的時候才四點多,之後他就不記得了。

而且,這裡是哪裡?

他一邊慢慢開著車,一邊用手按衛星導航器,切換到大比例地圖之後,他看到一個熟悉的地標。

私立上智學園小學部。

佐伯搞不懂怎麼會開到這裡來,愛樂社到這裡並不順路。想到自己在沒有意識之下開了那麼遠,佐伯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他照著導航地圖,本來想左轉出去前往大馬路,但他改變了主意,繼續直直往前開。

他覺得他應該要去一個地方。但是他並不明確知道要去哪裡。

天色完全暗了,路燈亮起來,住宅區的小路上,只有自行車偶爾從旁邊經過。

車子慢慢滑向上智學園的大門口。黑夜中的學校,有一股異世界的氛圍。佐伯望向四樓的走廊。雖然很暗,但佐伯覺得有一個影子,正從那裡看著他。

巡邏的手電筒燈光從四樓的另一端出現,搖晃著經過一間間教室,逐漸接近那個影子,然後走過去,繼續走向樓梯,往五樓移動。

影子仍在原地。笑了。

佐伯知道。

『……好寂寞……』

佐伯打開車門,走下車,眼睛看著四樓的他,把手放在小鐵柵門上。

鐵柵門後面的門栓不知為何沒有鎖上。佐伯推開門,亮著燈的警衛室裡沒有人,他靜靜地走進去,走向漆黑的校舍。

他在等我。

佐伯望著樓上,往前走。

四周一點聲音都沒有,秋夜的風聲也停了,世界宛如靜止。

只聽得到開心的稚氣聲音。

『……來找我。』

是的。我們不會再寂寞了──

刺耳的手機鈴聲忽然劃破死寂,挾帶現實衝入耳膜中。一腳踏上通往一樓的短樓梯的佐伯彷彿從夢中醒來,他愣愣地看著眼前黑暗的校舍,口袋裡的手機仍然響著。

是御堂。

佐伯的手僵硬地伸進口袋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喉嚨一時之間發不出聲音。

「佐伯?怎麼弄到這麼晚?」佐伯四點多要離開愛樂社的時候曾經打電話回公司,卻到了六點多都還沒回去,御堂怕他出了什麼事情。

聽到御堂的聲音,佐伯突然鼻頭一酸,眼淚就這麼流出來。

剛才佐伯宛如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荒漠,周遭一片寂靜,充斥了寂寞的空氣差點讓他堵塞窒息;然後他聽到有一個聲音遠遠地呼喚,為了不被寂寞吞噬,他拼命走過去──

御堂的電話救了他。

那恐怖寂寞的餘韻仍然衝擊著佐伯的內心。之前為了不再被那寂寞襲擊,他封閉了自己的感情很久;但現在,他不用再害怕了。

因為有御堂在。

佐伯吞了一口口水,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我……現在就回去……」

御堂覺得佐伯的聲音不對勁,「你怎麼了?你在哪裡?」

御堂的聲音讓佐伯感到十分放鬆與安心,他深呼吸一口氣,平靜地說:「沒事。我馬上就回去,不用擔心。待會兒見。」

掛掉電話,佐伯轉身快步走出學校,坐進車內。發動引擎之後,他又看了溶入黑暗中的校舍一眼,雖然仍然漆黑,但他知道四樓的影子已經不在了。

 

沒有人理我。

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著眼前嬉鬧的同學。

大家……大家都……裝作沒看到我……

『這是他的作業。』

『你笨耶,他已經不會來了。』

作業簿被丟進垃圾桶。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明明就在這裡啊。

如果是老師……如果是老師……她一定會看著我……

女老師從前方走來,雖然自己伸出手,她卻看都沒看一眼,走了過去。

為什麼……老師也、不再看我了呢……?

為什麼────

佐伯這次是因為淚流滿面醒來。

這不知道是他今晚第幾次驚醒了。他拿起夜光時鐘看了一眼,從躺下到現在過了快四個小時,他卻一點都沒有睡著過的感覺。

雖然眼睛疲倦到連頭都痛起來,但佐伯已經沒有躺下的欲望。與其繼續做惡夢,還不如起床發呆。

佐伯披上外套,打開客廳和陽台的燈,靠在欄杆上抽煙。

清晨很安靜。幾乎沒有人車在外面活動,比夜晚更靜謐。

彷彿只有自己存在。

如此安靜卻讓佐伯心煩。他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抽完了又點下一根。

『……好寂寞。』

佐伯的內心產生一股莫名的空虛與悲傷。被遺棄的痛苦讓他悲從中來,有種想了結一切的念頭。

待在只有一個人的世界,好痛苦……

佐伯往下看。街燈點綴在黑暗道路上的小小亮光,深深引誘著他。

街燈和路樹往上延伸,變成一隻隻黑色的手,像水中的海草一樣搖曳著,招呼他。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佐伯把右手上的煙,用力按在左手手背上捻熄。手背燙傷的刺痛把意識從下方拉回來,街燈與路樹又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他激動地喘著氣。不單是因為疼痛。

自己剛剛在想什麼?

他走進客廳,坐在沙發上,無力地撐著頭。

 

『我好寂寞。』

『來找我……』

小小的手,伸過來拉著自己的手指。

 

「佐伯!」

佐伯被御堂的聲音嚇醒,張開眼睛看到御堂的臉近在眼前。

「你為什麼跑來外面睡沙發?」御堂看著他,「你一直呻吟,又做惡夢嗎?」

佐伯的手按住眼睛,睡眠不足讓眼睛很痛。「沒事………」他有氣無力地說。

御堂把佐伯遮住眼睛的手拿開,佐伯的眼球佈滿血絲,黑眼圈也很嚴重,臉色更是蒼白得像紙,「我看你很有事。上智學園的案子交給我,聽到了沒?」

「不行……」佐伯皺眉閉上眼睛說。

「你要用這副鬼樣子去嗎?你這個模樣可以說服誰?」

御堂說得有道理,佐伯無法反駁。之前那群老傢伙就已經那麼難搞了,現在他這個樣子只會更難取信於他們。

可是──

佐伯突然態度大變,彈跳般地坐起來吼著說:「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憑什麼命令我!」

佐伯忽然變得很兇惡,讓御堂有些愣住,但他仍不甘示弱地說:「我是在擔心你!」

「我不需要你的關心!」

對,我不需要。我只要──

「你幹嘛這麼生氣?」御堂強硬地說:「總之你今天把上智的東西都交給我!不准你再碰了!」

佐伯冷笑一聲,「有本事就自己去找啊。別想我會拿給你。」

御堂不知道佐伯在發什麼神經,就算佐伯對工作很執著,這種情況也有點反常,「你是要把這個案子搞爛,砸了公司的招牌是不是?」

御堂這麼說,只是要利用佐伯對公司的責任心,但佐伯的表情變得更冷,他挑眉說:「所以你心裡只有公司就是了?」

沒有人需要我。

我,存在世界上的意義是……

「啊?」沒想到佐伯得出的是這種結論,御堂皺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佐伯用左手中指推了一下眼鏡,御堂這才發現他手背上的燙傷,「你的手怎麼了?」

佐伯把手掌翻轉過來,看手背上那一個紅色又沾點煙灰的印子。

御堂把那隻手拉過來看,「看起來很嚴重,等一下去醫院看看嗎?」

「不用。小傷而已。」佐伯把手抽回來。

「那至少沖一沖,擦個藥吧。」

御堂硬抓著佐伯去廚房沖水,接著去櫃子放藥的抽屜翻找一下,拿著燙傷藥膏和OK繃走回來。

佐伯看著手背上的燙傷,回想剛才為什麼要拿煙燙自己的手。

為了把差點溺死在寂寞中的自己拉回來……

他看著御堂握住自己的手指,用紙巾把水擦乾,擦上藥膏,再貼上OK繃。

寂寞……嗎?

佐伯發覺剛才的自己,彷彿要把御堂推開,故意讓自己陷入孤獨的困境。

貼好之後,御堂嘆氣,說:「佐伯,我不知道你在鬧什麼彆扭,可是……」

「對不起,御堂。」佐伯很乾脆地道歉,「我今天早上就會把資料整理給你。」

御堂說的對,他不該再去那裡了。

佐伯一下暴怒,一下又老實地道歉,讓御堂擔心起他的精神狀況。「你今天要不要去看心理諮詢還是精神科?」

「不用。我……」佐伯不舒服地閉上眼睛,往後靠著沙發椅背,「應該只是沒有睡好。」

「你這陣子就專心打理公司好了。」御堂靠上去抱住他,「有需要的時候,可以依靠我啊。」

佐伯也抱住御堂。御堂的身體,好溫暖。

他才不寂寞。一點也不。

 

 

       接連三個晚上,佐伯都無法好好睡覺。

如果只是單純的失眠或許還好,滿腦子被遺棄的惡夢和悲傷的情緒快把他逼瘋,他又怕獨自一人會讓寂寞擴大,變成昨天那個樣子,他只能緊緊抱住睡著的御堂,聽著御堂規律的呼吸聲,等待早晨到來。

起床之後,除了水之外,佐伯什麼都吞不下去。甚至連喝了水都想吐。

「你還是去看一下醫生吧?」御堂撥開佐伯的瀏海,擔心地看著那無神的臉,「有些身心診所星期六也有開。」

佐伯緩緩搖頭。他一直夢到那個陌生的學校,不是自己讀過的小學,也不是上智學園;還有那個唯一看得見臉孔的女老師。如果找得到那個地方和那個老師,說不定會有什麼線索。

可是佐伯不知道要上哪兒找。夢裡沒有出現過地名和人名。

或許,該再去一次上智學園。

撐著臉頰,眼睛只能張開一半的佐伯,渾沌的腦袋裡如此想著。

『……來找我……』

那個聲音,一直呼喚著他。

佐伯拉開椅子站起來,頭有點暈,他的身體稍微搖晃一下,勉強用手撐著餐桌穩住,「我出去一下。」

「去哪裡?我陪你去。」御堂跟著站起來。

「不用。我只是出去走走而已。」

「你看起來隨時會昏倒,我哪能放你自己出去。」御堂抓住他的手。

「沒有那麼誇張啦。」佐伯甩開御堂的手,走向玄關,拿起旁邊衣帽架上的風衣,「我去去就回來。」

「不可以開車喔。」

「知道了啦。」

看佐伯出門之後,御堂還是不放心,也跟著走出去。

佐伯的確沒有開車,可是他去搭公車,御堂只好攔一輛計程車,跟在公車後面。

公車停在某一站,御堂看到佐伯下車,等到佐伯走開之後,他也接著下車。

佐伯高瘦的背影東搖西晃,御堂在後面不時擔心萬一佐伯暈倒怎麼辦。佐伯轉進住宅區的小路,走一會兒後,停在一所學校的校門前面,抬頭往裡面看。

御堂和佐伯之間有一段距離,從他的角度看不到寫了校名的牌子,但是從佐伯最近的舉止,他猜想那就是上智學園的小學部。之前都是佐伯獨自接洽,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裡。

佐伯站在校門前,一直看著裡面。他看的地方,是那個四樓走廊的窗戶。白天果然什麼都沒有。

那孩子真的是鬼魂嗎?或是如同御堂說的,是自己內心的投射?

他……會是被自己吸引過來的嗎?

佐伯現在才忽然想到,他每晚做的夢,或許是那個男孩的經歷;而他們的相通點,就是遭到霸凌。

是因為這樣,才會被他纏上的嗎?

佐伯總覺得不只如此。可是他現在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可是夢裡的學校,又不是上智學園。

線索斷了。

佐伯想想,還是晚上再來一次好了。晚上說不定就能遇到『他』。

佐伯又發呆似地站了幾分鐘,然後拿出手機上網。

何必那麼麻煩。如果是鬼魂的話,找一間寺廟超度就好了。他才沒有義務去找那個莫名其妙一直騷擾他的臭小鬼。

佐伯在網路上找到幾站之外有一間寺廟,住持好像還會通靈。雖然佐伯還是不相信通靈什麼的事情,不過總之去看看也無妨。

御堂看佐伯發了好久的呆,然後轉身往回走,御堂趕緊躲進後面巷子裡花圃植栽的陰影處。待佐伯走過這條巷子的巷口,御堂才又偷偷跟過去。

剛才搭公車讓佐伯覺得有點暈車,這次他決定搭計程車。

搭車到了網路上說的那間寺廟,是一間比想像中要小的寺,圍牆很矮,不用刻意探頭就看得到裡面的一大片高高低低的墓碑。

看佐伯下車走進去,稍後下車的御堂只好在外面等。

不過,佐伯去寺廟做什麼?

御堂想起佐伯說他看到鬼的事。所以佐伯仍然認為他撞鬼了?

御堂在寺廟對面等了十幾分鐘,看樣子佐伯一時之間不會出來,他左右張望一下,走進一間看得到寺廟正門的小咖啡店,點了一杯咖啡,坐在窗邊。

過了將近二個小時,御堂看到佐伯走出來,攔了一輛計程車走了,他也趕緊付帳,出去攔一部車。

佐伯這次的目的地是回家。御堂繞到附近的超市下車,隨便買了一些東西假裝自己外出購物,然後走回家。

佐伯回家之後,看到家裡沒人也沒多想,應該說他累到沒辦法想,逕自走去打開櫃子,拿出威士忌來喝。他現在只想睡覺,他希望那位住持真的法力高強,這樣他就能好好睡上一覺。。

只喝了半杯,佐伯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御堂回家時,看到佐伯靠著沙發扶手睡覺,就把他的腳也抬到沙發上,再拿一條薄毯子幫他蓋上。

 

 

 

這裡是哪裡呢?

跟著老師走進走出,坐在最後面角落的位子聽老師上課。

儘管處在新的班級,仍然沒有同學看著自己。

連老師也是。

以前老師都會關心自己。為什麼現在不會了呢?

為什麼,連老師也不看著自己了呢?

站在走廊的窗邊,孤獨地看著校園。

看到一個不像老師的人。

淺亞麻色的頭髮,筆挺的西裝,戴著眼鏡的臉上,似乎很不高興。

那個人是誰呢?

正在想的時候,對方突然看過來。

他看著我。

他看到我了嗎?

快來找我,我好寂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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