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儘管仍有些疲倦，杜尹熙還是因為生理時鐘醒來了。身旁傳來均勻規律的呼吸聲，林信瑞抱著他的手臂睡得正熟，他輕輕移開抱住他的手，親了林信瑞的額頭，在不驚動熟睡男友的情況下躡手躡腳地下床。
他在準備早餐時，龐大的黑影從後院走來，毛毛用頭頂開後門，大嘴邊沾了些血，大概跑進山裡玩的時候順便吃了什麼動物，他不想知道，只叮嚀毛毛去洗腳。
毛毛回房間陪還沒起床的柯力，杜尹熙從大湯鍋裡撈出豬大骨，仔細將骨邊肉刮下來，此時一雙手摟住他的腰，乾燥沙啞的聲音在他耳邊慵懶地說：「早安。怎麼不叫我？」
杜尹熙回頭，下巴擱在他肩上的林信瑞趁機親他的嘴唇，他愣了一下，笑說：「看你睡得熟，讓你多睡一會兒。」
「我來幫忙。」林信瑞看著他手上的骨頭和湯匙，「你在做什麼？」
「你先去刷牙換衣服吧。」
刮下來的肉是為了給柯力。柯力老是抱怨沒肉吃，這曾經一度讓杜尹熙考慮要不要養雞，還可以撿雞蛋，可是養動物好像很麻煩，還不如多接一些案子，用買的比較簡單。
杜尹熙一邊刮肉一邊和林信瑞如此閒聊，說到接案也是一個問題，「住在這裡實在不太方便，得當天來回就沒辦法跑去太遠的地方。」
「還是住城市裡比較方便嗎？」林信瑞問。
「但是開銷也比較大，而且他們兩個沒有地方活動。」杜尹熙微笑說道：「離你太遠也不好。」
林信瑞想都沒想就說：「我……我可以跟你走啊。」
杜尹熙沒有把林信瑞的話當真，反正他自己也不是認真地想搬回城市，於是繼續開玩笑似地閒聊：「可是我沒什麼專長，也不適合上班，還要養你的話，大概得去打工了。」
林信瑞卻以為杜尹熙是說真的，他興奮地說：「我也可以啊！我也可以去打工，兩個人賺錢就夠多了吧？再不然，我們可以去除靈！不管是凶宅還是附身什麼的，你把鬼趕出來由我解決，這主意不錯吧？」
杜尹熙臉色一變，沒有接話，拿著湯匙的手指開始發冷。他勉強開口說：「……不好吧……我們根本……只是半調子……」
沒有注意杜尹熙的反應，刮著豬大骨的林信瑞自信地說：「多練習就行了，只要能贏柯力就沒問題！」
「你家人不會答應的。」
杜尹熙這次說到重點，林信瑞有點不甘心地咬著下唇，嘀咕說：「我會讓他們認同我……一定會……」
杜尹熙都忘了自己再也不想碰怪力亂神的圈子，他甚至有點後悔是否不該和林信瑞練習，萬一林信瑞真的變成除魔大師，會不會又在不知不覺間樹敵？
「信瑞。」他找個藉口，試探性地說道：「我們還是別再練習好了，我看那好像很耗力氣，會不會對身體不好？我們就普普通通地過平常的日子……」
「不會啦！」林信瑞不以為然，「通常都是速戰速決，昨天是我太興奮了沒注意時間，下次我一定會注意，不用太擔心我。」
杜尹熙嘆口氣，此時他的手機響了，一接通就聽到林信毅的聲音：「阿瑞呢？」
不等杜尹熙開口，林信瑞也聽到哥哥的大嗓門，他拿了手機來聽，林信毅果然是要他馬上回家，林信瑞隨便敷衍他就結束通話。
「他很疼你呢。」杜尹熙笑說。
林信瑞倒是滿臉無奈，「算是疼嗎……我只覺得他們想掌握我的一舉一動，好不自由……」
「因為愛你，擔心你，才會那麼做吧？」
「可是你家人就沒有這樣吧？」林信瑞反駁。
杜尹熙笑了笑，「當然沒有。我的家人……只有柯力和毛毛。」
見林信瑞滿臉疑問，他補充說：「我是孤兒，沒有親人。」
這一瞬間林信瑞好想收回剛才的話，在杜尹熙面前抱怨家人太囉唆一定傷了他的心，就像有錢人對窮人抱怨錢太多好麻煩一樣。
「對不起……」林信瑞用力抱住他，「沒關係，你現在有我了，我會一直陪著你。」
杜尹熙揉了揉他的頭髮，親一下頭頂，「謝謝你。再幫我剝水煮蛋吧。」
他們剝完蛋時，柯力也醒了，他邊走邊伸個大懶腰，拉開椅子坐在自己吃飯用的小湯鍋前，他的蔬菜湯飯裡有堆成一座小山的碎骨邊肉和三顆水煮蛋。毛毛恢復成大狼的模樣，趴在地上啃骨頭。
為了不讓林家人擔心，吃完早餐後，杜尹熙就開車載滿臉不甘願的林信瑞回家，柯力開心地嚷著要跟去買包子。
車子快到家門口，杜尹熙看林信瑞一路上悶悶不樂，笑說：「別這樣，你有空就可以來啊。」
林信瑞回道：「我每天都有空！」
「每天來最好，這樣我每天都有包子吃！」後座的柯力大口吃著包子說。
臨下車時，林信瑞又抱了杜尹熙，親他一下才下車。他走進屋裡，姊姊和母親正在摘菜，看那份量，林信瑞猜想母親該不會連杜尹熙他們的份都準備了吧？
果然，林母看只有他一個人進來，問道：「杜先生他們呢？」
「回去啦。」他理所當然地答。
「哎，怎麼沒留人家吃飯？」
「杜先生還有事要忙。」他小聲發牢騷，「我本來想留下來幫他。」
「你什麼事也不會，不要幫倒忙就好了。」
林母無意的話，讓林信瑞更悶。他確實什麼都不會，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廢物，沒有用處還只會惹麻煩。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一定要讓大家對他刮目相看。
之後林信瑞依然常往杜尹熙家跑，雖然林信毅反對，不過因為林信瑞變得開朗，父母認為是有了朋友的緣故，所以沒有阻止他，只叮嚀他別添麻煩。
當然一週也會過夜一、兩次，林信毅每次都緊張兮兮地問他們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林信瑞都裝糊塗敷衍過去。
他和柯力之間的勝負差距也愈來愈小，柯力最後大鬧彆扭：「不跟你玩了啦！搞得那麼累還沒東西吃！」
「不要這樣嘛！」林信瑞一手牽著杜尹熙，趴在氣鼓鼓的大貓身上摸柔順的白毛，「今天回去，我買起士蛋糕給你，謝謝你跟我練習。」
聽到起士蛋糕，柯力一雙往後扁的耳朵立時豎起，可是他還是好懶，「你叫毛毛跟你玩啦，我要罷工。」
「不行。」杜尹熙反對，「毛毛要是跑來跑去，會把家裡弄得一團亂。」
「去外面啊。」
「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那不然，」柯力抬頭用下巴指向後方的山坡，「那裡有個東西從昨天就一直看著這裡，你去單挑它。」
「我去威嚇過，趕不走。」一旁的毛毛補充。
杜尹熙望向窗外，可是他只看到一片茂密樹林，沒看到奇怪的東西。
杜尹熙沒看見，林信瑞當然也沒看到，但他仍然興致勃勃，「好啊──」
杜尹熙打斷他的話，「不行，不好，萬一有危險怎麼辦？」
「可是它在那裡也不安全啊，它們有的還會互相吸引，變得更強大，早點除掉比較好。」
「我覺得……有你家人在會比較安全，畢竟我沒什麼能力……」
家人在也好。林信瑞的腦子裡蘊釀著一個點子。他就是想讓家人看到他練習的成果，讓他們知道他也是很有用的，不會再扯後腿了。
「那我把它引到我家──」
「不行。」杜尹熙再度打斷，「不要主動挑釁那些東西，拜託。」
林信瑞嘟起嘴巴，「為什麼不行？」
「萬一它攻擊性很強，在路上就攻擊過來怎麼辦？」
「可是毛毛和它接觸過，也沒事啊。」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毛毛，毛毛也用不明所以的眼神看著他們。
杜尹熙先問：「那個東西，很危險嗎？」
「看起來不會，但是……」毛毛歪頭回想，「它也不怕我。通常比較弱的都會怕我。」
「所以它可能很強大？」
「不見得，也可能是不知道害怕。」柯力懶懶地翻身過來，「我們一般不會去和那種沒有形體的東西打交道。」
「所以它也可能其實很弱。」林信瑞順著柯力的話得出自己想要的結論。
「不知道。」柯力不附和他的話，毛毛也點頭。
「那你還叫信瑞去挑戰它。」杜尹熙責備地說。
「隨便說說而已嘛。」
「你今天再陪我們練習，晚上買起士蛋糕給你。」杜尹熙再度拿蛋糕引誘柯力。
「好啦！」柯力翹高屁股舒展筋骨後，才勉為其難地起來。
不知是柯力太懶了沒出力，或是杜尹熙和林信瑞已經配合得天衣無縫，柯力撲了好幾次都沒成功，最後是林信瑞感覺有點累了才喊停。
這讓林信瑞更有信心，就算對手是真正的鬼怪，他也一定可以在家人面前大展身手。
一天傍晚，林家的飯桌上擺了兩大盤堆得像山一樣的炸芋頭餅，林母和女兒正裝進塑膠袋裡，等杜尹熙送林信瑞回來時讓他帶回去。
一會兒後，車子的引擎聲停在門外，她們認得那是自家小貨車的聲音。外出的林信毅隨後走進來，拿起一塊芋頭餅咬一口。
「髒死了，先去洗手。」林青萱蹙眉。
林信毅叼著芋頭餅走向廚房，母親關心地問：「約會還好嗎？」
「還不錯。」
「如果你們兩個都看對眼，我看半年後就可以迎娶了吧？」
嘩啦嘩啦的水聲遮蔽母親的聲音，林信毅洗完手後問道：「什麼？」
「媽說你半年後就可以嫁了啦。」林青萱開玩笑說。
「是娶啦，什麼嫁。」林母糾正她，又說：「王家還有個妹妹，不然我去跟王阿姨說說，讓瑞瑞和她認識一下好了。」
又拿一塊芋頭餅的林信毅停住送入口中的動作，「幹嘛？阿瑞還小，不急著相親吧？」
「也不小了，而且就算不相親，當朋友也好啊。我看他和杜先生來往之後，整個人變得很開朗。」
「媽，你忘記他沒有朋友的原因了嗎？」林青萱用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道：「杜先生能和他來往，是因為杜先生不會受到危害，萬一他和人家在一起的時候發生什麼事，怎麼辦？」
林母對這點有些傷腦筋，「可是也不能老是黏著杜先生，萬一杜先生哪天有對象、成家了怎麼辦？」
「杜先生還帶著那兩隻，沒那麼容易找到對象吧？」林信毅說。
林母想了想，「說得也是……不然我去打聽打聽──」
林信毅不客氣地打斷母親的話，「妳不要老想著給人家介紹對象啦！」
「那怎麼行？杜先生年紀跟你差不多吧？在那種小村子裡遇不到好姻緣的。」
「別人家的事不用妳操心。」
「什麼別人家？他對瑞瑞那麼好，當然也要關心一下啊，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冷漠了？」
林信毅哪能說出杜尹熙的姻緣就是自家小弟，他繃著臉大口咀嚼芋頭餅，只能在心裡嘀咕老一輩怎麼那麼愛亂牽線，連別人的事都要插手。
萬一小弟真的被叫去相親的話，該怎麼辦才好？
皺著眉心的林信毅無意識地把芋頭餅一個接著一個塞進嘴裡，腦子裡想的是母親所說的王家姊妹。姊姊小他三歲，妹妹應該和林信瑞差不多，姊妹倆都活潑又坦率，有時口無遮欄，不是矜持型的女孩子，林信毅和姊姊相處得挺愉快，要結婚也無妨。
問題是林信瑞。林信毅認為若父母堅持，弟弟最後還是會順著父母的意思結婚，畢竟他一向逆來順受。可是，那樣真的好嗎？
最近林信瑞變得愛笑又愛講話，和以前判若兩人，這當然是和杜尹熙來往的緣故，但林信毅知道那不是因為弟弟交了一個朋友，而是交了一個「男朋友」。
現在戀愛中的林信瑞，比國中那段時間更開朗。但林信毅也記得，那個「學弟」畢業離開之後，他也陷入更嚴重的消沉。
林信毅自問，如果離開這個家能讓弟弟永遠開朗下去，他會捨得放手嗎？
答案當然是──不會。他擔心，萬一林信瑞離開家之後受傷了怎麼辦？他的小弟不管身體上或精神上都很脆弱，萬一發生什麼猝不及防的意外，他會悔憾終身。
可是林信瑞若待在家裡，就不可能一輩子單身。這真是個艱難的問題。
手背突然被打了一下。林信毅望向打他的母親，母親語帶責備地說：「別吃了，待會兒你吃得下晚餐嗎？」
林信毅這才覺得好飽，看來剛才不知不覺吃了好幾個芋頭餅。
林母走進廚房準備晚餐，林青萱悄悄靠向哥哥，「這下怎麼辦？」
「不知道。」
「叫阿瑞跟杜先生私奔好了。」
林信毅白她一眼，「還私奔咧。連續劇看太多喔？」
林青萱挑眉，「你捨不得啊？」
林信毅拿別的藉口搪塞，「不是，妳不能害杜先生變成綁架犯啊。」
「叫阿瑞留封信說是他自己要去的，別找他。這怎麼樣？自願的就不是綁架了吧？」
林信毅沉著臉，「不行。不好。」
「那不然怎麼辦？」林青萱把問題丟給他。
林信毅還沒想出回答，母親就在廚房喊林青萱去幫忙，他們只好結束這沒有結論的話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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