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林信瑞回家的杜尹熙雖然推辭了晚餐，還是免不了收下三大包炸芋頭餅和二十來顆大芋頭。林信瑞幫他把東西放到車子後座，得意地說：「明天我去幫你削芋頭，我摸芋頭不會癢喔！」
「你別天天往我那裡跑，剛才伯父也說過了。」
「可是……在家很無聊。」林信瑞嘟起嘴，雙手握住他的右手，「我想跟你在一起。」
杜尹熙反握他的手，「別這種表情，也該待在家裡幫點忙。芋頭不急著削，後天再弄。」
林信瑞的額頭往前靠上他的肩膀，一會兒才不甘願地說：「好吧。掰掰。」
晚餐桌上，林母假藉詢問林信毅和王家大女兒約會的事，順便說：「瑞瑞下次也跟哥哥一起去吧。」
林信瑞張大的眼睛露出疑問。
「你也該認識女孩子了。」父親幫腔。
林信毅搶在弟弟做出反應之前開口：「不就說他還小嗎？」
「認識一下有什麼關係？」母親不以為然。
「而且她妹妹跟姊姊不一樣，不會通靈。」林信毅想從這點切入，讓父母打消念頭。
「唉呀，那不打緊，她好像還是有靈感力。而且重點是只要能照顧瑞瑞，打理家裡就好了。」
「說得好像阿瑞是植物人一樣。連爺爺都不用人照顧了。」
爺爺得意地呵呵笑，「爺爺身體好得很！」
倒是林父臉色一沉，喝止他：「信毅！沒大沒小！」
林信瑞發愣看著家人談話，明明是當事人，可是沒人問他的意見。
但說真的，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意見。結婚是避免不了的，連身體有缺陷的人都得討老婆，他好手好腳這麼健全，沒道理不結婚。
可是他只想和杜尹熙在一起。
胃忽然難受起來。林信瑞放下吃一半的飯碗，靜靜地說：「我有點不舒服，先上樓了。」
林母看他臉色不太好，關心地問：「怎麼了？生病了？要吃個藥嗎？」
林信瑞默默搖頭，回到房間躺上床發呆。
身為一個總是被限制在家裡，什麼事都不用管的么兒，他一直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成年了，也到了該建立家庭的年紀。
可是他無法告訴父母，他心儀的人是杜尹熙。
他將右手高舉在眼前，凝視手指，然後一揮指尖，掛在衣帽架上的一件衣服立刻動了起來，宛如有個隱形人正穿著它跳舞。
不管他再怎麼會操縱也沒有用。就算他已經能和杜尹熙搭配得進乎完美，也沒有用，他還是不可能和杜尹熙在一起，因為父母根本不在乎他能不能當個好的操偶師，他們早就在這方面對他不抱期望，更何況他還得靠著外人才能達成，還不如找個女孩子結婚更能了結他們的心事，至少對祖宗有個交代。
衣服回到衣帽架上，恢復成一件普通的衣服。
林信瑞翻身抱住頭。如果不是杜尹熙的家在山的另一邊，他好想現在就跑過去，不再回來了。
原本安靜待在窗邊籠子裡的小藍忽然起了騷動，在籠子裡衝來衝去，並大聲鳴叫，牠異常的狀況讓林信瑞暫時拋開煩惱，注視著牠。
林信瑞走到籠子旁，手指從空隙伸進去，「怎麼了？小藍。」
小藍像尋求庇護似地縮在他的手指旁，視線始終朝向窗外。
外面有東西嗎？
林信瑞透過關上的窗戶看著外面的黑夜，可是就算外面有東西，他當然什麼也看不到。
是不是該找家人過來？他心中閃過這個念頭，可是又自己否決。他不想老是依賴家人。一定是因為他只是個麻煩，父母才會要找個女孩來「照顧」他。
他抱著鳥籠退到離窗戶最遠的角落，雖然看不見，心臟仍緊張地急速跳動。
不要緊。他在心裡喃喃唸著。王爺的天將和符咒會保護他。
彷彿一觸即發的氣氛中響起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把他和小藍都嚇一大跳，在小藍慌張的叫聲與振翅聲中，林青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弟，你還好嗎？」
這一瞬間林信瑞甚至懷疑門外該不會並不是自己的姊姊，而是不知名的東西冒充她的聲音──不過這個想法太誇張了，畢竟這是他家，充滿靈能者的家，不可能有東西能混進來不被發現。
他小心翼翼地抱著鳥籠，將房門打開一道縫。林青萱看他神秘兮兮，莫名其妙地問：「幹嘛？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她剛問完，就從房間裡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息，於是猛然推開門，林信瑞差點被門板推倒，小藍又驚嚇地在籠子裡亂飛。
門打開的剎那，她似乎看到有個形體貼著窗戶玻璃往內瞧，但不到一秒就消失了，因此她也懷疑是自己看錯。她跑到窗邊，貼著玻璃往外看，她不敢冒然開窗，要是害到弟弟就糟了。
但是外面一片黑，不管她如何集中注意力也看不到東西。她轉身，質問關門的林信瑞：「你是不是又偷偷操縱什麼東西？」
林信瑞趕緊搖頭，「沒有。」
林青萱顯然不相信，繼續責備他，「不是說不要那樣做了嗎？你怎麼老是講不聽？」
林信瑞自知理虧，低著頭沒有回答。
如果杜尹熙在就好了，杜尹熙才不會罵他，而且還能幫他一起解決掉那個東西。
林青萱看他一臉委屈，嘆了口氣，在床邊坐下，「算了，我不是來罵你的。剛才爸媽的話，你不要想太多，哥也是每次裝死才拖到最近去相親，畢竟他們在我們這年紀的時候都生小孩了，當然會擔心。你就學哥皮一點，不要那麼聽話。」
林信瑞把鳥籠掛回窗邊，「妳真好，他們都不會催妳。」
「因為我有男朋友啦，不然你以為媽會放過我嗎？我十九歲的時候她就擔心我再不嫁就要做一輩子老處女了。」
林青萱理所當然的口氣，讓林信瑞吃驚地回頭，「什麼？什麼時候的事？誰？」
「那個Ｘ村前年不是有個什麼讀到碩士跑回來種水果的人嗎？就他囉。」
林信瑞還沒看姊姊笑得這麼靦腆過。他隱約記得父母在飯桌上提過那個人，就只是茶餘飯後的閒聊而已，印象不深。
「真好……」林信瑞喃喃說。
「對啊。」林青萱毫不避諱地點頭，「幸好我是女兒，爸媽他們不會管我，哪像哥的對象還得挑過。不過你啊……爸媽其實也不在乎你的對象怎麼樣，剛才聽起來，只要能照顧你就行了。」
「因為我很沒用……」林信瑞知道那是因為他們不對自己抱期望，只希望他能活完這一輩子就好了。
林青萱看他好像還是沮喪，隨便亂搔他的頭髮，「你啊……我看哥那個笨蛋應該沒跟你說過吧。你去找杜先生就算了，練習什麼的別太認真。我知道你突然看得到了很興奮，可是你要想想，如果你變得很棒了，如果爸媽像以前小時候那樣對你有很大的期待……他們就會開始幫你挑老婆了。」
林信瑞愣了愣。這點他倒沒想過。不過現在好像也沒有差多少。
「現在他們也一樣在幫我挑老婆啊。」他不以為然地說。
「因為他們以為你沒有喜歡的人啊。」林青萱躊躇了一下，接著說：「你可以跟他們說，你喜歡杜先生啊！」
林信瑞驚訝的視線又轉回姊姊嚴肅的臉上，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你們……都知道了嗎？」
林青萱聳肩，「應該只有我和哥吧？」
林信瑞不知該不該因為這個答覆鬆一口氣。他忽然寧可全家人都知道，這樣他就不用猶豫到底要不要說出來。
「所以他們對你不抱期待也好，說不定只要是你喜歡的他們都可以接受？再不然，如果他們不接受，你就和杜先生私奔吧！」
林青萱正經的表情上，林信瑞總覺得帶點興奮與激動。
可是他沒那麼樂觀，他和杜尹熙才交往沒多久，雖然是上過幾次床……可是私奔不只是搬家，一切生活都要重新開始，那麼麻煩的事，他不覺得杜尹熙會為了他去做。
而且，即使平時覺得家人很煩，想和杜尹熙一起逃到城市去，但他極少踏出這個家、這個鎮，一想到離開之後或許不會再回來，也使他內心不安。
林信瑞沮喪地垂著頭，房門又被敲了。
「喂，阿瑞我進去了喔。」
不等回應，林信毅就開門進來。他偷聽到妹妹居然跑來慫恿弟弟私奔，這怎麼可以！
但他以為林信瑞會興致勃勃，所以一看到林信瑞了無生氣的臉，令他怔了一下。
林信毅實在不想看弟弟這麼難過的表情，他皺起眉頭，說：「不過就是結婚嘛，每個人都要結婚的，也不是說結婚就不能和杜先生來往啊，爸不都成天和劉叔叔在廟裡嗎？」
林青萱翻了白眼，「你幹嘛說得那麼曖昧，他們都在廟裡做事，當然天天都在一起啊。」
「管他們在幹嘛，他們每天都在一起是事實，爸剛才吃完飯又跑出去說要泡茶……媽也常常和李阿姨她們串門子，一待就是半天一天。」林信毅大嘆一口氣，「反正結婚歸結婚，朋友歸朋友，結婚又不是要你一整天只陪在老婆身邊。懂嗎？」
林信瑞蜷縮身子，抱住頭，「不一樣……我不想只當朋友……」
「有什麼差別？你還是可以像現在這樣啊，白天去他家，晚上回來。」林信毅仍不死心地想說服他。
「那我問你……我還能跟杜先生接吻嗎？我能……跟他上床嗎？」模糊的平板語調從悶住頭的手臂縫隙傳出來，「如果我不碰我老婆，她不會覺得奇怪嗎……」
「你又沒試過女人，怎麼知道不行？」
林信毅說得太粗魯，林青萱不滿地打一下他的手臂，「你說話很難聽耶！」
「我是沒試過女人，可是……我……沒辦法……對不喜歡的人……那麼做……」
林信毅和林青萱沉默地看著縮在地上的弟弟，一會兒後林信毅安慰似地說：「事情不一定是你想得那麼糟──」
「出去……好嗎……」
兄妹倆互看一眼，默默走出房間，關上房門，然後林青萱把哥哥拉到她在三樓的房間，又打了他的手臂，小聲抱怨：「都是你啦，把他弄哭了。」
「妳以為慫恿他私奔就有安慰到他嗎？」林信毅回嘴。
「你沒有喜歡的人，不懂啦！要是媽叫我跟別人相親，我也會想私奔。」林青萱理直氣壯。
「妳不一樣，妳結婚的對象是男的，婚後就不能往別的男人家跑；他結婚的對象是女的，結婚之後還是可以天天去找杜先生，不會有人懷疑的。」
林青萱低頭按住前額，搖搖頭，「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林信毅不滿地插腰，「不然呢？」
「當然就是跟爸媽攤牌，不接受就私奔啊！」
「妳才是電視看太多。就說不要看那種沒營養的愛情故事嘛！」林信毅嚴肅地說：「就算不顧我們家的面子……阿瑞如果躲到杜先生家，到時不只我們鎮上，他們全村都會知道他們是同性戀了，妳要他們怎麼待下去？如果杜先生不想承擔那個後果，跟阿瑞撇清關係，到時妳要阿瑞怎麼辦？」
林青萱一時說不出話。她沒想過可能會發生那種情況，總以為只要相愛就不會有問題。她發呆般地注視著哥哥，問道：「那要怎麼辦？」
「拖啊，拖過一天是一天。」林信毅一副過來人的語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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