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葉書賢從地下停車場回到一樓，和警衛打聲招呼，走到隔壁的便利商店買早餐。今天早上五點多和美國總公司開視訊會議，開完之後葉書硯說睡眠不足是女人大敵，所以又睡回籠覺去了。
葉書賢看著開放式冷藏櫃裡的食物，想到楊凱鈞今天該不會又只啃胡蘿蔔當早餐，就忍不住想買個東西給他吃。
可是昨天楊凱鈞下午忽然腹痛，每個人都擔心地問要不要看醫生，臉色稍白的楊凱鈞只苦笑著說：『沒事……可能是最近餓久了，突然吃這麼多飯，腸胃不習慣。』
該不會連健保卡也被鎖了，所以楊凱鈞才不去看醫生？
葉書賢對著冷藏櫃嘆氣。他平常會固定捐款給慈善機構，不過即使看了機構寄來的會刊上的貧窮故事，也還是讓他覺得十分遙遠，沒有實感；現在眼前忽然就這麼出現一個活生生的窮人，讓他內心受到相當大的衝擊，無法坐視不管。
葉書賢在心裡抱怨林欣馨丟這麼大一個麻煩過來，同時伸手拿了兩個飯糰。他回公司，一出電梯就聽到咀嚼胡蘿蔔的喀啦喀啦聲，楊凱鈞已經站在門外，看到他就精神十足地揮手，「書賢哥早！」
葉書賢看手錶，還不到八點二十分。
「你可以不用這麼早來，九點之前到就行了。」他邊開門邊說。
「沒辦法，我習慣七點起床，可是室友嫌我吵，叫我起床就快滾。」
「室友？」這麼聽父母話的孩子，居然會搬出來住？首先父母就不會同意了吧？葉書賢驚訝地問：「我以為你跟父母住在家裡。」
「喔，我被趕出來了──」
楊凱鈞剛說完又定格。糟了，說出來了。他心中著急地想，該拿什麼藉口搪塞過去。
「被趕出來？」葉書賢更驚訝，「你看起來很乖很聽話，怎麼會被趕出來？」
「就是……可能……太聽話了，所以……我爸媽不接受我偶爾的不聽話吧……」楊凱鈞苦笑。
雖然很想知道到底是為什麼被趕出來，但追問這種私事很沒禮貌，只是楊凱鈞這麼害羞膽小又天真，葉書賢很難想像他會做出叛逆到被趕出家門的事。
楊凱鈞放了包包，馬上到後面的小房間搬一大疊出貨樣布，到空座位上裁布。
葉書賢說：「你可以不用現在做，先休息一下，等九點再做也行。」
「這樣不好啦，我已經比大家早走了，早上就要多做一點才行。」
楊凱鈞仔細地每一碼都用布尺量，小心地對準摺好再裁。唰。裁布刀俐落地切斷多餘的部分，再接著將夾上吊卡的布放進大釘書機裡，像是尋找固定位置似地慢慢移動到定點，牢牢把布釘住。
葉書賢不是第一次看人釘布樣，只是沒看過誰像楊凱鈞這麼專注又仔細，每一碼都要量得精準也就罷了，連釘書針的位置好像也有講究。
和Alex那個隨便的傢伙完全不同。
Alex一開始只教他這個外行人用身體來量，但他和Alex一樣平舉手臂量布後，量出來的布比較多，於是Alex拿布尺量了他平舉的手長和胸寬，佯裝生氣地趁機摸一把他的胸口，『手長腳長了不起啊？長臂猴！』
『再摸一次我就揍你。』
當然Alex平常還是有意無意摸了好幾次，葉書賢也或重或輕地揍過幾次，一點也不在意Alex是他的小老闆。
他走過去拿起兩個做好的吊卡，工整得像機器裁的。
「王姊她們沒有教你用手臂量長度嗎？」他問。
「有啊，可是我覺得那樣太不準了，做出來的尺寸會不一樣。我媽說，做每一件事，都要好好做。」楊凱鈞又不經意說出母親的諄諄教誨。
葉書賢還是不習慣聽到那三個字，尤其他對父母沒有好感，自己的父母讓他充分體會到有的父母是一種不可理喻的生物。
而且若是他這種叛逆的孩子就算了，像楊凱鈞那樣老是把父母的話掛在嘴邊的乖小孩也被趕出家門，看來他的父母似乎也是難以理解的生物。
葉書賢放下吊卡，隨口問道：「你今天有吃早餐嗎？胡蘿蔔之外的。」
「胡蘿蔔之外就……沒有耶，本來書賢哥你昨天多給我的鯛魚燒，我想留著當早餐吃，可是晚上還是忍不住吃掉了。」楊凱鈞不好意思地吐舌笑說。
「我剛才去便利商店，飯糰買一送一，給你一個。」
葉書賢隨口胡謅，反正楊凱鈞應該不會去便利商店，不會戳破他的謊言。
楊凱鈞雙手捧著在他的大手掌裡顯得非常小的三角飯糰，感動又開心地笑了起來，「謝謝書賢哥！」
「你先去吃吧，吃完再來裁布。」
楊凱鈞輕快地跳著回到櫃台後方，葉書賢補充叮嚀：「吃慢一點，別又肚子痛了。」
「好！」
葉書賢回到座位打開電腦，等開機的期間，他望向櫃台，但楊凱鈞低頭彎腰看不到人，只聽得到撕開包裝的聲音。
他父母會不知道他沒錢吃飯嗎？葉書賢心想。肯定知道，但或許就是想用這個當手段，逼楊凱鈞向他們低頭。
葉書賢好想知道原因是什麼，說不定他可以幫忙，可是楊凱鈞似乎不想說，他也沒立場追問。再兩個星期就是發薪日，這兩個星期就隨便找理由給食物好了。
玻璃門開了，趙曉涵向櫃台打招呼，「哎呀，小倉鼠早安！你好早喔。」
楊凱鈞趕緊抬頭向她點頭回應。他無法開口的原因，又是因為嘴巴塞得滿滿地。
總是差不多時間來的王思珊也推門進來，「小倉鼠弟弟早啊。」
看楊凱鈞不之所措地臉紅了，葉書賢皺眉說：「他的綽號什麼時候變成小倉鼠了？」
「因為他吃東西像倉鼠一樣可愛啊，還會雙手捧著，昨天吃鯛魚燒的樣子也好可愛喔！」王思珊回到座位笑說。
「就是啊，會讓人忍不住想一直看他吃東西。」趙曉涵附和。
葉書賢也頗有同感，無法反駁。
楊凱鈞除了沒錢吃飯這點讓葉書賢心煩之外，工作上勤快又細心，不只做交代的事，還會自己找事做，例如從最初一直累積至今的布樣卡，雖然林欣馨分類整理過，但為了更方便尋找，他還用軟體做了表單。
終於不用再抱著一箱布樣卡海底撈針的王思珊感動地大喊：「小倉鼠你真是太棒了！我好愛你！說！你下午想喝什麼？姊請你下午茶！」
楊凱鈞害羞地小聲說：「沒關係啦……」
「跟她客氣什麼？一杯星冰樂啦！」事不關己的林筱婷提出建議。
「我喝咖啡會胃痛……」
「星冰樂有沒咖啡因的，來，我找網頁給你看。」
林筱婷熱心地去用櫃台電腦，楊凱鈞不自在地縮在角落。大概從小很少和女生接觸，他真的很怕女性，能讓他心平氣和地互動的，大概只有中老年人了，像是他的母親或其他親戚長輩。
「有人說到下午茶嗎？」葉書硯很有興趣地探頭問。
「總經理要出錢了。」葉書賢靜靜地捅她一刀。
「啊？什麼？」葉書硯大驚。
「身為吉祥物，激勵一下士氣也是應該的。」
「好……好，好，無所謂。」葉書硯攤手，「那你們還要吃什麼？」
楊凱鈞連忙拿便條紙記下每個人要的東西，葉書賢故意多說了幾樣，他知道最後一定吃不完，可以讓楊凱鈞打包回去當晚餐。
葉書硯拿出大鈔讓楊凱鈞出去買，然後回頭小聲向葉書賢抗議，「買那麼多，你午餐沒吃飽喔？」
「總經理出錢就要多楷油，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葉書賢不以為意。
葉書硯噘起嘴。她不是因為要多付錢才不開心，連她自己也不懂這有點鬱悶的心情是哪裡來的。
她晚上向黃靖慧發牢騷，黃靖慧聽完，笑說：「妳吃醋囉。」
葉書硯馬上否認，「哪有？我吃誰的醋？」
「小倉鼠啊。妳是因為知道最後書賢一定會要他帶剩下的回家，認為他慷妳的慨，所以才生氣的吧？」黃靖慧稍微分析最近發生的事，「前幾天書賢因為他，說要提早去公司，所以妳愛賴床就不載妳了，妳不是也生氣？」
「他提早去，我沒生氣啦，我也覺得讓小倉鼠在門口罰站很可憐……」葉書硯說完，看到黃靖慧像是質疑的眼神，改口說：「好啦，有一點點啦，好不好。可是真的只有一點點點點而已。」她用手指比出不到半公分的空隙來強調。
「有我載妳還不夠嗎？要吃醋的人應該是我吧？」黃靖慧戳一下他的額頭，「妳這麼會吃醋，要是以後書賢交了女朋友怎麼辦？」
葉書硯還真沒想過這回事。因為葉書賢快三十歲了，都沒聽他對哪個女性有好感，所以葉書硯也忘記弟弟還單身的事實。
萬一哪天憑空冒出來一個女朋友……葉書硯抱頭，「啊……要是來個很難搞的女人怎麼辦……光用想的就頭皮發麻了。我還寧願他喜歡的是小倉鼠……至少呆呆的很可愛……」
「妳說這種話，當心被他瞪。他說過他最討厭同志了。」
「他不會瞪我的啦。」
洗完澡的葉書賢走出浴室，「在講什麼？講我壞話？」
「對啦，講你太寵小倉鼠啦。」葉書硯嘟著嘴巴說：「每天都藉口買東西給他吃，喜歡上他了喔？」
葉書賢果然臉色一沉，兇惡地瞪她一眼，怒斥：「不要亂講！」
雖然黃靖慧和葉書硯料到他或許會生氣，但他的反應大得出乎她們意料，兩人都嚇一跳，沒有接話。
等葉書賢回去自己房間關上門，黃靖慧才小聲對葉書硯說：「看吧，我就說他會生氣。」
「我哪知道他的反應這麼大。」葉書硯有點委屈地咕噥，「看來真的不能讓他發現凱鈞是同志了……」
葉書賢回房間冷靜下來後，心裡對葉書硯相當過意不去，因為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火大。或許是因為對楊凱鈞單純的好意，被曲解為「喜歡」吧？
今天下午會計林晏希應該已經把薪水匯出去了，有半個多月的薪水，明天開始他就不用再找藉口給楊凱鈞買食物。
一方面為了楊凱鈞可以過得比較好而放心，一方面葉書賢覺得好像少了一些樂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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