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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坦白
 

  楊琮文之前不敢坦白自己的性向,是怕同事會用奇怪的眼光看待他,既然現在鄭冠中鬧到這個地步,以後都得和蘇正剛斷了連絡,說出來也無妨了。這樣也不用去想該如何婉拒蘇正剛要他們搬去他家的提議,畢竟誰會想找一個同性戀的到家裡住呢。

  楊琮文一直無意義地攪拌小碗裡的粥,蘇正剛一邊吃大碗裡剩下的,一邊說:「別再攪了,都冷掉了啦。快點吃……啊,不,還是要慢慢吃喔。」

  楊琮文看著湯匙,微微笑了下,說:「正剛,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嗯?什麼事?別說你想和那女人復合喔!」

  「不是……我並不喜歡女人。」

  「嗯?」蘇正剛才把一大匙皮蛋碎肉粥放進嘴裡,一時之間無法開口,他倉促咬兩下吞下去之後,說:「什麼意思?」

  「那個人……」楊琮文沒有先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叫鄭冠中。我剛到公司上班沒幾天,他曾經拿筆電來修。」

  來修過電腦的人實在太多,蘇正剛想不起來。楊琮文繼續說:「他說,那天他一看到我就喜歡我……後來我就和他交往了。」

  蘇正剛停下舀起粥的手,定睛注視楊琮文。楊琮文不敢看他的眼睛,仍低頭看著湯匙說:「我是同性戀。他是我的……男朋友。」

  「所以,是他把你打成這樣的?這幾年你一直被他打?」

  「他脾氣不太好。我沒想到他會去公司鬧,真的很抱歉。我……我會離職,然後再找機會當面和他談分手。對不起。」

  「白痴啊你,當面談分手是想被他打死嗎?」

  蘇正剛的語氣忽然變得很嚴肅,因為蘇正剛難得會用這種語氣,楊琮文不禁抬頭看他。

  「這種事早說啊,害我還在猜什麼大哥的女人……真丟臉,結果是大哥本人啊。」

  「他不是大哥,只是附近一間貿易公司的課長。」

  「不管他是誰啦……啊不對,不是大哥更好辦,不會有小弟來找碴。」蘇正剛握住楊琮文插著點滴的手,認真地看著他,「我今天晚上就借我爸的車,去把你們的東西都搬來。我不知道他對你有多執著,可是你要是被他找到,我怕你真的會被他打死。」

  「不會的,他──」

  「什麼不會?你知道你這次胃被他打破了嗎?萬一破的是脾臟,你早就死了你知道嗎?我會想辦法讓他別再糾纏你。你以後就跟著我上下班。我會保護你。」

  蘇正剛的語氣中有不容反駁的堅定,他關心的眼神,一瞬間瓦解了楊琮文勉強硬撐起來的堅強。楊琮文想忍住眼淚,可是好像卻反而加快了眼淚流出的速度,蓋在腰部的被子不一會兒就濕了一塊。

  「好好好,別哭啦。」蘇正剛有點不知所措,他拍拍楊琮文的背,瞄一眼手錶,「啊,我要回去上班了。晚上見──啊對了,阿晟知道你是……那個嗎?」

  楊琮文邊擦淚邊搖頭,「別……別告訴他……」

  「好,我不會說。誰都不會說。」蘇正剛像對待小孩一樣拍楊琮文的頭,「我先走了。掰。」

  蘇正剛拉開隔簾離去。楊琮文默默流淚,看著被拉上之後仍慣性搖晃一會兒的隔簾。說出來之後,他覺得心情好輕鬆。蘇正剛能接受他,讓他好高興。

  如果蘇正剛能當自己的男朋友,不知道會有多好。

  這個念頭閃過楊琮文的腦海,他趕緊把它甩開。蘇正剛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幫他,他不想搞壞這個關係。

  蘇正剛晚上八點多到醫院去,上完早班,下午就到醫院的楊智晟當然也在。蘇正剛向楊琮文拿了租屋處的鑰匙,問問有哪些東西要搬,結果只有衣物和一些電腦軟體的書,最貴重的東西是公司的舊電腦,其他傢俱都是房東的。

  楊智晟說他要去幫忙,蘇正剛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坐回椅子上,「不用了,你陪文文吧。我爸會一起去,他現在在車上等。」

  「你爸也來了?」楊琮文很驚訝。

  「對啊。這下你放心了吧?他們都同意讓你們去住啦。」蘇正剛笑說:「好了,我先走了,臨停不能停太久。」

  「幫、幫我向你爸道謝……」

  「你出院自己去謝他吧。」

  蘇正剛快步走出醫院,回到外面閃著臨停燈的車上,駕駛座上的父親發動引擎。

  「正剛。」

  「幹嘛?」

  「不准在家裡打砲。」說完之後,好像覺得這句話有點不近人情,父親改口說:「我和你媽在家的時候,不准打砲。弄髒了自己整理。」

  「什麼打砲啊,那麼難聽。而且……」蘇正剛嘀咕說:「他還不知道我喜歡他啦。」

  「你姊答應讓你睡她房間嗎?」

  「有啦,她只叫我別弄髒她的床。你們到底是認為我有多愛上床啦?」

  「我哪知道。聽說你們那個圈子都很亂。」

  「我都安安份份一對一交男友的好嗎?而且我分手很久了」蘇正剛忍住沒發牢騷說,姊姊當年還不是常和男友上床。

  蘇正剛是同志,這是只有他家人才知道的秘密。

  「所以我還以為最近你那麼晚回家,是去和人一夜情了。」

  難怪蘇正剛覺得這幾天母親總是一臉憂心忡忡地看他,他有點生氣地說:「受不了你們耶,有問題不會問喔?自己在那邊亂猜一通。」

  「因為我和你媽都認為你是大人了,就算得病也是你的選擇。」

  蘇正剛翻了白眼,不想再和父親說下去了。他只不過是喜歡男人而已,又不是就一定會濫交得性病。

  父子倆沉默一會兒,父親又問:「你喜歡那個同事?」

  「對啦怎麼樣啦?」

  「……他沒病吧?」

  「你很煩耶。人家是南部來的淳樸小孩,不會亂搞啦。夠了沒?」

  父親又沉默了幾秒,「那你別帶壞人家。」

  蘇正剛沒有再回話。他試著仔細回想,到底他曾經做過什麼事情讓爸媽姊姊都認為他那麼淫亂。

  車子來到上次和楊琮文約了見面的便利商店,勉強開進那條停了很多機車的窄巷。蘇正剛和父親在公寓門口下了車,用楊琮文給他的鑰匙打開生鏽剝落的紅色鐵門。上次他來的時候就曾經為這裡破舊的環境吃驚過了,這次換他父親感到吃驚。

  「怎麼住在這種地方?」樓梯間一股淡淡的怪味讓父親皺眉,「感覺很不安全。」

  「你不是常說,你和媽以前還租二坪的地下室住嗎?」

  「我覺得這裡比地下室危險多了。」

  走到頂樓,二個小房間旁邊就是洗衣處和曬衣場,黑夜裡隨風飄揚的衣物看起來有點陰森。

  在燈泡勉強能照明的微弱光線下,蘇正剛看到木門從下方往上裂開一個約佔三分之一的大縫,心中有不妙的感覺。看來那個火爆男也來過這裡了,可能是跟著住戶進來的吧,畢竟這裡住那麼多人,誰也不認識誰。

  他打開已經鬆動的喇叭鎖,用力推才推得開門。然後他和父親把房間裡的衣物書本隨便收進黑色大塑膠袋裡,不算背包和旅行袋,只裝了一袋就沒了,楊琮文的物品少得令他咋舌。

  他們走了兩趟把東西搬完,從頭到尾都沒有人詢問他們的身份,房間門又是容易開的喇叭鎖,蘇正剛不由得同意父親的看法,住這種地方真的蠻危險的。  


  
  楊琮文的身體本來就虛弱,所以傷口不易癒合,還反覆輕微發炎,後來又多住了將近一個星期才出院。這期間楊智晟為了換洗衣服,已經跟蘇正剛回過家,也見過蘇正剛的父母,他回醫院的時候向楊琮文報告情況,開心地說蘇爸爸和蘇媽媽人都很好,楊琮文也稍微放心了。

  不過蘇媽媽以為自己兒子居然想搞未成年小孩,當晚就憂慮地把蘇正剛唸一頓,蘇正剛一再澄清那是楊琮文的姪子,他喜歡的人是他的同事,已經是個年過二十五的成年人了。

  楊琮文出院的時候,是蘇爸爸和蘇正剛開車去接他,他誠惶誠恐地不斷鞠躬道謝,蘇爸爸客氣且溫和地和他們聊天,蘇媽媽也為他燉了酥爛的全雞湯和滷肉,還特地煮了軟爛的高麗菜和蘿蔔給他。

  過去幾年裡只有逢年過節回老家才有的溫馨家庭氛圍深深感染楊琮文,晚上和楊智晟一起躺在有洗衣精清新氣味的床上時,他感受到許久不曾有過的安心與放鬆。幾乎讓他忘了還有另一個爆發中的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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