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書賢平時在楊凱鈞面前還是一樣表情僵硬，尤其他在廁所遇到楊凱鈞時，是要站到楊凱鈞旁邊解放還是要掉頭就走的念頭在心中交戰了好一會兒，最後以楊凱鈞匆匆尿完洗手離開作結。
他也變得難以接受看到葉書硯和黃靖慧卿卿我我，每次她們膩在一起摟摟抱抱，一副十分幸福的模樣，就令他心煩氣躁。
因為他也好想和楊凱鈞那麼做。
這個念頭愈強烈，他就愈無法面對楊凱鈞，當然行為也就更加冷淡。唯一知情的Alex實在搞不懂他在堅持什麼，而且還讓自己看起來好像更不喜歡楊凱鈞。
回到家裡只有他們兩個在臥室時，Alex終於忍不住說了。
「你中風了嗎？顏面神經麻痺了嗎？笑一下會死啊？還是你想逼小倉鼠自己辭職回家？」
葉書賢怕房間隔音不好，趕緊說：「小聲點！」
Alex重重坐在床上，無力地扶著額頭，「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追求別人的……還是我搞錯了，你並不是在追求他？」
「我……我有對他好啊……」葉書賢支支唔唔地反駁。
「給衣服、給食物，是救濟窮人嗎？」Alex雙手在胸前比個愛心，「談感情講的是這個，你懂嗎？就算養寵物也是要愛心的！」
葉書賢背對他坐下嘆氣。那點他當然知道，可是他不知道該如何掌握分寸，就怕表現得太親密，會曝露出他的心情。
當了十年的朋友，Alex大概知道葉書賢的顧忌，「你怕被小倉鼠知道你喜歡他嗎？」
葉書賢點頭。
「知道就知道啊，怕什麼？」
「我怕……他不喜歡我……」
Alex歪頭呆了呆，啞然失笑，「怕被拒絕就不嘗試，你是不是男人啊？我以前都沒怕被你拒絕了。而且你現在把你們兩個的氣氛搞得這麼差，不就更難告白了嗎？」
葉書賢默不作聲，一會兒後低聲說：「抱歉，以前拒絕你。」
Alex撲上他弓著的背，「現在知道我的心情了？」
「下去。」
「我沒放在心上啦，畢竟是我運氣不好，時機不對。」Alex還是笑嘻嘻地巴在他身上。
他雙臂勾著葉書賢的肩膀，等葉書賢甩開他，但葉書賢只是靜靜坐著。看起來葉書賢的心情真的很低落。
「你要不要找小硯談談？」
「為什麼？」
「有她的鼓勵，我想你的膽子會更大一點。」
可是葉書硯也是葉書賢令一個猶豫的原因。
「就算她支持，可是……」他捂住臉，「我怕她的憂鬱症又……我不能對不起小慧。」
「你想太多了吧？我倒認為，就是因為有小慧在，她的感情啊什麼的重心已經不在你身上，所以沒那麼容易受到影響。」
葉書賢覺得Alex說的好像有點道理。他也慢慢覺得葉書硯比較傾向黃靖慧，除了上班沒辦法之外，她們到哪兒都黏在一起。
「好啦。」他嘆氣，「我改天再和她說說看。」
「擇期不如撞日。」Alex拉著他的手臂作勢往外走，「現在去吧！」
葉書賢抽回手，心煩地說：「你急什麼？又不是你要告白。」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Alex一臉正經。
葉書賢抖一抖被子，「朕要就寢了，奴才退下。」
「喂，你要逃避到什麼時候？」Alex不死心。
「晚安。」
葉書賢沒理他，直接關燈。
楊凱鈞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葉書賢。他覺得葉書賢好像還是排斥他，除了工作上難免得交代事情之外，一起吃飯的時候都沒什麼交談，雖然陸續借他一些秋冬的衣物，卻也都是Alex轉交。
感覺上，彷彿他帶了某種病毒，一碰到就會感染一樣。
儘管Alex、黃靖慧和葉書硯對他很好，但他的心情還是鬱悶得無以復加。
天氣更涼了。晚上下課後，楊凱鈞穿上海軍藍的風衣，這當然也是葉書賢的衣服，他穿著走過沒開燈的教室時，窗戶上映出他修長的倒影。他不禁想，不知道葉書賢穿著會有多好看。
心裡想著葉書賢平時穿西裝的樣子，楊凱鈞縮起肩膀用風衣領子掩住口鼻，獨自笑了起來。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他拿出來看，是母親打來的。他住在外面將近三個月，起初他打過幾通電話，但父母都不接，之後他就不敢再打。母親主動打來還是頭一遭，他趕緊接聽。
母親平淡的語氣問他住在哪裡、有沒有錢，楊凱鈞怕給葉書賢添麻煩，只含糊地說在學姊介紹的公司打工，借住在朋友家。
接著話鋒一轉，果然還是回到最初的問題源頭。
「你是不是只是不喜歡怡宣？同性戀只是藉口吧？不要緊，媽再給你找其他女孩子，總會有一個你喜歡的。下次不喜歡就說個性不合，不要再說自己是同性戀了。回來吧，媽很擔心你。」
母親最後的話打開淚腺的開關，楊凱鈞默默地哭，沒有回話。
因為他無法否認自己喜歡男人，他真的好喜歡葉書賢。
可是葉書賢討厭同性戀。
所以他應該要照著母親的話，繼續認識女孩，最後和其中一人交往，然後結婚。
這樣，父母不會厭惡他，葉書賢也不會。
「好……」
他用盡力氣才把這個字從心底深處推出來，用顫抖的嘴唇送入手機裡。
「這才是媽的乖兒子。你什麼時候要回來？」
「我再……再打給妳……」
他按掉通話，大大喘幾口氣，企圖壓下哭泣的情緒。他還得回去，回到葉書賢的家，不能頂著一張哭過的臉。
可是他壓不下來，只好坐在校園的長椅上，縮著身體把臉埋在雙臂之間，痛快地哭完再說。
他哭了很久，連球場上打球的人都收拾離開，校園似乎即將關閉，他再坐下去也不是辦法，只好也慢慢走向大門。
他才走到半路，雙肩就被人從前面用力抓住。
「凱鈞！怎麼我叫你都沒反應──」葉書賢擔心地看著他，「你怎麼了？怎麼哭了？」他直覺想到楊凱鈞上一次哭的時候，不由得激動起來，「誰欺負你！」
葉書賢記得楊凱鈞這天的課只到九點，卻一直到將近十點了還沒看到他回家，打手機也沒接，索性直接跑來學校找人。
楊凱鈞望向他的眼神仍然呆滯。他忽然心想，如果告訴葉書賢他要再回家去相親，說不定葉書賢也會高興，就像他媽一樣。
這個想法讓他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沒有啦，我……我決定回家去，我媽說她會再介紹女生給我認識……」
話是說出來了，可是楊凱鈞覺得胸口的某個地方好難受。
葉書賢滿心疑惑，但他看學校開始熄燈不便久留，便先帶楊凱鈞往外走。
「怎麼突然這麼說？你不是同性戀嗎？」
「嗯……」楊凱鈞垂著頭看人行道的地磚，「可是，同性戀是……不正常的，對吧？」
他以為葉書賢會附和，豈料葉書賢語氣嚴肅地問：「誰說的？誰說你不正常？」
他囁嚅說：「我……我媽說的……男生就該和女生在一起……不是嗎？」
聽到又是他媽的話，葉書賢儘管心裡氣極了，還是得按捺怒火，畢竟楊凱鈞是個聽話的孩子，他不想因為逞口舌之快讓楊凱鈞討厭他。兩人走向停在路邊的休旅車裡，葉書賢坐進車裡重重嘆口氣。
「父母也是人，他們的話不見得是對的。」他凝視楊凱鈞，「你有腦袋，你知道自己的感受，要學著自己判斷。」
副駕駛座的楊凱鈞還是無精打采地低著頭。葉書賢又說：「你是因為你媽要你回去和女孩子交往才哭的嗎？如果是，那就別回去，我又不收你房租，儘管住下來。」
「可是，我和女生交往的話，大家都會開心……」楊凱鈞稍微轉了仍低著的頭，哭紅的雙眼往上看他，「書賢哥也會開心吧？」
葉書賢被他一問，愣住了，「為什麼我會開心？」楊凱鈞要離開他，他怎麼開心得起來。
楊凱鈞轉頭回去繼續看著下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你討厭同性戀啊。我變『正常』的話，你就不會討厭我了吧……」
葉書賢完全忘記他和楊凱鈞說過這回事。他緊抿著嘴巴，急忙思索該如何才能為自己開脫，還能把楊凱鈞留下來。
「我……並沒有討厭你。」葉書賢心一橫，豁出去了。他緊緊握住楊凱鈞的手，「我一點都不討厭你！我──」
心情激動的葉書賢劇烈呼吸著，本想乘著衝動告白，但在緊要關頭話還是梗住了。
「真的嗎？」楊凱鈞蒼白的臉笑了，「太好了，我一直以為書賢哥討厭我……」
還真被Alex說中了。葉書賢窘得臉頰發熱，辯解說：「誰會讓討厭的人住在家裡？是要氣死自己嗎？」
楊凱鈞又有點遺憾似地說：「可是，如果書賢哥討厭我還比較好……唉，我剛才都已經下定決心要回家了說……這樣我好猶豫喔，我也好喜歡書賢哥啊。」
葉書賢看著一臉苦惱地歪著頭思考的楊凱鈞，沉默一會兒，問：「你喜歡我？」
沒想太多的楊凱鈞自顧自地點完頭才驚覺不對，他倒抽一口氣，張大眼睛看葉書賢。
「哪種喜歡？」
面對葉書賢的追問，不擅說謊的楊凱鈞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他定格許久才放棄掙扎，低下頭自首，「對不起……我喜歡你……」
「哪種喜歡？」葉書賢不死心又問一次。
「就是……喜歡啊……」楊凱鈞愈說愈小聲。
葉書賢耳裡只聽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心跳聲甚至大到讓他耳鳴了。
楊凱鈞喜歡他。
葉書賢現在的腦袋什麼都無法想，他怕會說出太呆太蠢的話，於是默默發動引擎開車。他得讓自己冷靜一下。
楊凱鈞偷看他一眼。
啊，這下真的被討厭了。
車子慢慢開回家，車內的沉默讓楊凱鈞難受得宛如窒息，他不斷罵自己笨，為何說話總是不經大腦。
下車後，葉書賢鎖了車門，走到楊凱鈞旁邊，楊凱鈞一副從容就義的表情望著他。沒辦法，誰叫楊凱鈞自己又幹了蠢事，沒記取之前和父母閒聊中不小心出櫃的教訓，這次又隨口把自己賣了。天底下大概沒有比他更蠢的人了。
葉書賢也冷靜了許多──他下車時是挺冷靜的，但看到楊凱鈞那張純真的臉上蒙了一層心如死灰的憂愁，冷靜的理智一瞬間爆裂了。
「我也喜歡你。」
不是意料中的話，楊凱鈞突然覺得自己聽不懂國語了，用呆呆的語氣問：「什麼？」
葉書賢抱住他，在他耳邊又說一次，「我喜歡你。」
楊凱鈞的下巴靠在葉書賢肩上，後頸飄來的淡淡男性體味，緊擁著他的雙臂讓他緊貼著夢寐以求的人。
然而他現在滿腦子只有疑問。
「啊？」
「不要回去，留下來。」
低沉的嗓音，用安心感填滿他失措的內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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