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凱鈞一進公司放了包包，先是把那一大盆金錢樹搬到門外走廊的窗戶前，又拿澆花器慢慢澆水，一邊口中唸唸有詞，他每天早上都是如此。在他為檔案櫃上的小盆栽澆水時，葉書賢悄悄過去從後面抱他，吃驚的他差點打翻澆花器，但還是不免灑了些水出來。
楊凱鈞用抹布擦去櫃子上的水，有些難為情地回頭看葉書賢，「做什麼啊？書賢哥。」
「趁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抱抱你。」葉書賢聞一下他後腦杓髮絲之間的氣味，「你不也是為了這樣才和我提早來的嗎？」
意圖被發現了，楊凱鈞更難為情，他把重心往後放，讓自己靠在葉書賢的懷裡，碰過水而濕冷的手握住在他腹部交握的手，姆指摸著突出的關節，小聲說：「你不是有事要做嗎？」
「等會兒再做。讓我再抱你一下。」
葉書賢目前還不想讓葉書硯知道，所以在家裡他們得像之前一樣保持距離，等其他人來上班後也是一樣，他們獨處的時間，只有早上這幾十分鐘。
「我也想抱你。」
楊凱鈞轉了身，和葉書賢相擁。這是他第一次交男朋友，之前光是和葉書賢處在同一個空間他就很滿足了，現在還能擁抱，他滿足到甚至認為此生無憾了。
葉書賢越過他的肩頭，看著檔案櫃上的小盆栽問道：「你都和這些植物說什麼？」
「Alex說要多和植物說好話，它們才會長得漂亮，所以我每天都跟它們說『你是最漂亮的小盆栽，多喝點水多長葉子喔』。」楊凱鈞彷彿稱讚小孩似地，用裝可愛的語調說道。
「那你也要對我多說一點好話。」
「為什麼？你又不是植物。」
「我姓葉，葉是植物吧？」葉書賢笑說。
楊凱鈞又呆一下，也笑說：「可是你不會再長了吧？」
「什麼話，當然會。你對我說愈多好話，我對你的愛就會長得愈多。」他說完又親了楊凱鈞的臉。
「誒……書賢哥，我覺得你和之前好不一樣。」楊凱鈞又輕捏他的臉頰，「你真的不是外星人嗎？」
「哪裡不一樣？」
葉書賢低頭磨蹭楊凱鈞的脖子，楊凱鈞癢得發笑，縮起肩膀頻頻掙扎，「不要……哈哈、好癢、好癢！哈哈哈哈、不要弄了啦！」
「你怕癢？」
他輕吸一口楊凱鈞的脖子，癢中帶了某種奇妙的感覺，楊凱鈞不由得「啊嗯」叫了一聲。偏高的叫聲混合鼻音，尾音還輕飄飄地抖了抖，觸動葉書賢深埋心中已久的某個部分，他情不自禁想再吻那修長的頸子，楊凱鈞就推開他，按著自己脖子剛剛被吸的地方佯裝不滿。
「不要弄我啦！真的很癢嘛！」他剛才笑得差點流淚，委屈的眼睛覆蓋一層薄薄的淚水，看起來無辜可憐。
「對不起，看你可愛就忍不住想鬧你。」葉書賢雙手扶著他的肩膀，望著他道歉，「生氣了？」
楊凱鈞搖搖頭，「只是沒想到你這麼愛鬧人，我還以為你很正經。」他按著自己的雙頰，想知道自己的臉還熱不熱。
「看小慧鬧書硯這麼多年，耳濡目染。」葉書賢笑著看他，「來，對我說一句好話，我才會更有精神上班。」
這個要求太突然，楊凱鈞一下子想不到能對葉書賢什麼好話，他拍拍葉書賢的頭頂，「書賢哥好棒，要乖乖上班喔。」
「嗯。」葉書賢也笑著摸他的頭。
其他人陸續來上班時，葉書賢一如往常默默工作，做完早上例行事務的楊凱鈞在看書，兩人表面上恢復以往的同事關係。
除了早上三、四十分鐘的獨處時間，他們兩人盡量不表現得太親密，不過像中午外出吃飯時，兩人一起走在葉書硯和Alex後面的時候，葉書賢會出其不意地牽一下楊凱鈞的手，這樣的小舉動就讓楊凱鈞很開心。
有時他們會傳訊息約在樓下的倉庫偷偷約會，擁抱著親吻幾分鐘，再分別回到公司。
楊凱鈞沒有對如此偷偷摸摸的關係表達異議，倒是葉書賢自己思考是否委屈了楊凱鈞，但他無法預測告訴葉書硯之後的結果。他不是怕葉書硯反對，只是怕增加她的壓力。
在一次楊凱鈞即將下班的時間，葉書賢走出公司之前對正在櫃台包裝快遞郵件的楊凱鈞使了眼色，楊凱鈞馬上在他出去之後跟著出門。他們走進安全梯的樓梯間，較晚進去的楊凱鈞輕輕關上逃生門，葉書賢從後面接近時，楊凱鈞轉身主動摟住葉書賢的腰，並輕點一下他的唇。
葉書賢停頓一下眨了眨眼，楊凱鈞淘氣地笑問：「怎麼了？」
「沒想到會被你偷襲。」
葉書賢也親他一下，然後淺淺的親嘴變成深入的吻，葉書賢撫摸他的後腦杓，兩人的呼吸在舌頭交纏中逐漸粗重。
「凱鈞……」葉書賢輕吸他的舌尖，「對不起，只能這樣。」
楊凱鈞微微喘著，「哪樣？」
「偷偷摸摸，見不得人。」
「這也是沒辦法的嘛。」楊凱鈞笑道。
葉書賢無法直視楊凱鈞的笑容。他愈是包容，葉書賢就愈覺得對不起他。
「我打算告訴書硯。」
見葉書賢的表情嚴肅，楊凱鈞怕他太勉強，連忙說：「我沒關係，你擔心小硯姊的話就別說。」
「不行。」葉書賢把頭靠在他肩上，「我在家裡也想抱著你，也想親你。我不想一直這樣下去。」
「我也是。」楊凱鈞緊緊抱住他，「可是，我……我不想造成你們的困擾。」
「就算有困擾，也不是你造成的。」葉書賢故作輕鬆地笑道：「我才要負最大的責任。」
楊凱鈞好奇地看他，「為什麼？」
「因為我太有魅力，害你愛上我。」葉書賢笑說。
對楊凱鈞來說這是實話，他羞澀地笑，「對啊，書賢哥最帥了。」
自己開自己玩笑是一回事，心愛的人認真地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葉書賢掩飾心裡害羞的欣喜，低頭吻他。
不過，不只葉書賢有煩惱，只是另一個該煩惱的人忘了自己的課題。
楊凱鈞下課後，走向學校大門時，忽然被人叫住。
那個聲音讓他嚇了好大一跳，連忙轉頭。
他母親從草坪邊的長椅走向他。
「媽……」楊凱鈞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先問：「妳怎麼來了？」
「你說要打給我也沒打，傳訊息也沒回，我當然要來看看我兒子是生是死。」母親不悅地說。
楊凱鈞小心地東張西望，「爸沒來？」
「你給他丟那麼大的臉，他氣還沒消。」母親說：「今晚就跟我回去，向你爸道歉，說你之前只是亂講的。」
「不行啦，我不能這麼突然就……」楊凱鈞急了，他不能回家，更不能不告而別，「而且我、我朋友家離學校和公司都近，我住那裡比較方便。」
「那你就別上班了，上班不如唸書。要年底了，明年初的轉學考準備得怎麼樣？」
母親語氣中咄咄逼人的成份多過溫柔，楊凱鈞慌張得不知該如何應對，「我……可是……我才上班不久，馬上辭職不好……」
「那你住在哪個朋友家？我去看看地方好不好。要錢嗎？你都吃什麼？沒有亂吃外面的東西吧？外面的東西對身體不好。」
「他沒跟我收錢……不用啦，妳不用過來，會……呃……很尷尬。」
「媽媽去看一看，有什麼好尷尬！媽媽還要順便見見你朋友。」
「我已經很大了，媽媽跟著……很奇怪吧……」楊凱鈞愈說愈小聲。
「一點都不奇怪，你不管多大都是媽媽的兒子啊。你－－」
楊凱鈞匆匆打斷她的話，「總之，那個，我暫時不回家，不用擔心我。妳快回去啦！」
「凱凱，你該不會交了壞朋友吧？」
楊凱鈞立刻否認，「當然沒有！」
「那為什麼媽媽不能見他？他照顧你這麼久，媽媽去道謝也是應該的。」母親說。
「因為、因為、」楊凱鈞著急得不得了，一衝動就脫口說出：「他是我男朋友……」
母親愣住了，「什麼？」
既然說了，楊凱鈞只能坦承，「我交了男朋友，我住在他家裡。我是同性戀。」
母親臉色鐵青，當場抓起他的手腕，「跟我回家。」
「不要……」
楊凱鈞比她高將近三十公分，他可以輕易甩開母親的手，可是他怕弄傷母親，而且雖然夜校生不多，在大庭廣眾下母子吵架還是很引人側目，所以他只能穩住腳步不跟母親走。
「你要是不回家，我就去告他綁架！」母親十分生氣。
「哪有綁架啦……我都這麼大了，是我自己要跟他在一起的……」這是楊凱鈞第一次頂嘴，他鼓起勇氣說：「而且、而且要是妳報警，就不怕事情上報，大家都知道妳兒子是同性戀嗎？」
母親被他頂撞，更生氣地說：「你根本被他騙了！他一定是看你長得不錯，騙你說你跟他一樣是同性戀！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笨！」
「他才沒騙我。」楊凱鈞慌張地注意周遭學生的目光，一邊小心甩手想把手抽回來，「是我自己先喜歡上他的。就跟妳說我是同性戀了嘛！」
「你不可能是同性戀！」母親說得斬釘截鐵。
楊凱鈞停下動作，注視著自己的母親，眼神中透露出他的無奈與心死。他不懂母親憑什麼這麼篤定地否認他的性向。他從前以為事事關心的父母應該是最了解他的人，但現在才發現，母親或許根本不了解他。
「跟我回家！」母親厲聲說：「你還要讓我丟臉丟到什麼時候！」
剛才頂嘴的勇氣已經用完，面對母親的責備，怯懦的楊凱鈞直覺放棄己見順從地跟著走。可是這麼一來，他就得和葉書賢分開了，父母不會讓他繼續上班，更遑論交往。
他不想和女孩交往，連和女生牽手都令他不自在。他看著母親拉著他的手，忽然也覺得那隻手好噁心。他想要的是男人的懷抱、男人的體溫，為什麼非得逼他接受女人不可？
葉書賢都要為了他去向葉書硯坦白了，他也得做些什麼才行。
心情慌亂的他跟著母親走了一段路，終於毅然決然停下腳步。
「媽。」他有點悲傷地笑了笑，「對不起，我永遠做不了妳心中的好兒子。」
他迅速抽回手，把全身上下最後的力氣逼出來，不理會背後母親尖聲怒喊「楊凱鈞！給我回來！」衝向校門對面的公車站牌，隨便上了一輛正要離開的公車。
他擠進車上的人群中，抓住吊環喘氣，心臟還跳得很急，膝蓋也輕微發抖。
他竟然甩開母親的手。這下可能永遠也回不了家了。
這一瞬間他後悔了，可是做都做了，後悔也沒有用。
不過，他還有個地方可以回去。
等到心情稍微平靜了，他拿出手機，撥葉書賢的手機。
「書賢哥……」他小聲說：「我上了一輛公車，可是我不知道它會開去哪裡，怎麼辦……」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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