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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凱鈞沒有在電話中說明自己搭錯車的原因,葉書賢也沒有追問,只問公車號碼和下一站的站名,要楊凱鈞在那裡下車等他。

  那一站下車的人不多,最後只剩他一個人站在站牌旁,後面是鐵板圍起來的空地,周遭店家也大多打烊,相當冷清,雖然他長得高大,但獨自站在這麼黑暗又沒人的地方,心裡還是有點怕。

  他抱著書包,豎起風衣領子抵擋冷風,心裡開始後悔剛才的衝動,其實他只是希望母親能好好聽他說話而已,不要認為他只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

  至少,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可是現在這樣一鬧,只怕連母親也會氣得不想再理他了。而且剛才那樣拉拉扯扯,說不定同學都看到了,他明天要拿什麼臉去上課?

  先不管同學會不會私下議論,他很怕明天、後天、或某一天,下課又看到父母出現,硬把他帶回家。

  他當然是想回家的,雖然在外面生活很自由,在葉家過得很快樂,他還是很希望能重回以前的家庭生活,那畢竟是他的父母。可是照現在這個狀況,回家之後肯定是不斷責罵,然後再叫他去認識女孩,他剛不小心出櫃時就是那樣。

  但是他又想不出說服父母的方法,應該說他一看到父母,腦子裡所有的想法就會忽然消失了,像剛才那樣,甚至懷疑起自己,認為父母才應該是正確的一方。

  他現在正這麼想。

  自己是不是錯了?或許他真的只是自以為是同性戀,實際上並不是,說不定只是喜歡看男同學和男明星,又不太敢和女生互動而已。

  當他為自己的性向徬徨,擔心父母不再接納他時,一對明亮的車燈斜斜地朝他開過來,停在他面前。

  他從擋風玻璃看到駕駛座的葉書賢,喜悅彷彿雲隙光,穿破灰暗的雲層灑在他的心上,心裡的無助孤獨頓時一掃而空。他明明如此喜歡葉書賢,怎麼可能不是同性戀。

  楊凱鈞打開前座的車門坐進去,葉書賢一邊開車一邊問道:「怎麼會搭錯車?」

  楊凱鈞覺得心裡好悶,悶得他快無法呼吸,他還是沒回答那個問題,小聲說:「我想喝酒,可以嗎?」

  葉書賢略微訝異地從眼角看他一眼,沒問原因,只問:「你喝過酒嗎?」

  「沒有。」楊凱鈞低頭看著自己交握在書包上的雙手,「我現在心情不太好,所以想喝喝看。」

  葉書賢開到一家便利商店前,帶楊凱鈞到店裡的冷藏櫃前挑酒。他指了幾個畫了水果的鋁罐和有幾種不同顏色的玻璃瓶氣泡酒,「這些濃度不高,喝起來甜甜的像汽水,書硯很喜歡,你可以試試。空腹喝酒不好,待會兒再買點吃的配酒。」

  楊凱鈞隨便拿一個玻璃瓶的,他覺得那種細頸的瓶子才有喝酒的感覺。葉書賢自己買一瓶烏龍茶,又叫楊凱鈞夾幾個關東煮一起結帳,然後用手機傳訊息給葉書硯說他們會晚一點回去。

  「書賢哥不喝酒嗎?」楊凱鈞問。

  「我要開車啊。」葉書賢笑道:「我們在這裡喝完再回去,免得書硯和Alex看你喝悶酒會問東問西。」

  兩人在店後方找一張桌子坐下,葉書賢問他:「有不要的紙可以借我嗎?」

  楊凱鈞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從書包裡拿出一張以前在路上拿的房屋傳單,葉書賢把紙對摺又對摺,摺成一個又小又厚的長方形,握住酒瓶用紙抵著瓶蓋下緣用力一撬,瓶蓋一轉眼就開了。

  「哇!書賢哥你好厲害!」楊凱鈞驚呼。

  「Alex有一次無聊想試試網路上寫不用開瓶器開瓶的方法,我覺得這個挺實用的,就記下來。」他把瓶子遞給楊凱鈞。

  楊凱鈞謹慎地啜飲一小口,微刺的口感帶有甜味,確實很像汽水。

  「比想像中的好喝耶!」他高興地喝一大口。

  「吃點東西,不要喝太快。」葉書賢把關東煮推向他。

  楊凱鈞吃了兩個溫熱的關東煮,又喝一口酒,沉默了半晌,問道:「你不想問我為什麼想喝酒嗎?」

  「心事是個人隱私,你不說,我不會問。」

  葉書賢不在意似地喝烏龍茶。事實上他非常想知道楊凱鈞是為了什麼事心情不好,不僅上錯公車,還要喝酒,但就像他說的,那是楊凱鈞的隱私,他無權多問。

  然而楊凱鈞哪藏得住秘密,半瓶酒下肚微醺之後,更是想把滿腹委屈都倒出來。

  「我媽剛才來找我了。」他拄著臉頰,一手拿竹籤在紙碗的湯裡攪動,「她要我回家,別上班了……我說我交了男朋友,她很生氣。」他停頓一下,鼻腔一陣酸,用帶著哭腔的鼻音說:「我甩開她的手跑掉……她一定很生氣……怎麼辦?她會不會再也不要我了……」

  葉書賢不知該怎麼安慰才好,他在心裡感嘆,為何被嫌棄的孩子都那麼愛父母,就連葉書硯也是一樣。他不禁說:「不要你就算了,他們也只是愛著自己在心中塑造出來的那個兒子而已,不是你。」

  楊凱鈞委屈地噘著嘴,口齒不清地喃喃自語:「可是……那是我媽啊……」

  「大概我比較鐵石心腸,我真不明白父母為什麼有那麼大的魅力。」葉書賢喝一大口茶,呼出一口長氣,「我跟你說,其實書硯能和小慧結婚,他在法律上還是個男的,她一直沒結的原因是她們想一起穿白紗。小慧那裡沒什麼阻礙,問題出在我家。

  「書硯和你一樣,一直希望那兩個老傢伙可以接納她。有一次我和她回家,起初那兩個老的看到她那樣子還不讓她進門,不過聽到她有女朋友而且想結婚的時候,好像是有高興了一下子,只是再聽到她要穿白紗,婚禮不會出現新郎,他們又翻臉了,罵她以前丟他們的臉還丟不夠,現在還要他們在別人面前丟臉,回去幹什麼……之類的。

  「我當場帶她走。我可沒興趣拿熱臉貼又老又臭的冷屁股,反正我們早就不靠他們了,何必看他們的臉色,又不是吃飽沒事幹。」

  葉書賢回憶當時他怒拍桌子,二話不說帶葉書硯離開的情景。就算他們小有成就、就算賺得比一般同年齡的人多,只要葉書硯不是「正常」的男人,父母就不會接納她。

  葉書賢一面回想一面有些後悔,他當時應該當場出櫃才對,聽到兩個兒子都不是「正常人」,那兩個老傢伙肯定氣死。

  好熟悉的話。楊凱鈞又哽咽著喃喃說:「我媽也說……我讓他們丟臉了……我好沒用……」

  葉書賢稍微用力摟住他的肩膀,「別理你媽的話。你很棒。你看你這幾個月都沒靠他們,自力更生,而且你上班的表現很好,大家都喜歡你,怎麼會沒用?」他放低聲音輕聲在楊凱鈞耳畔說:「我可不會愛上一個沒用的人。」

  原本只停留在眼球表面的淚液忽然滿出眼眶,楊凱鈞趕緊拿餐巾紙按著眼部,泣不成聲。他慶幸自己還有葉書賢可以依靠,可以暫時不和父母妥協,等時間軟化父母的心。

  可是萬一他們和葉家父母一樣,死都不接受他,又該怎麼辦?

  楊凱鈞把吸飽淚水的餐巾紙團放到桌上,依偎著葉書賢的肩膀,「那,小硯姊她……就不結婚了嗎?」

  「我跟她說管他們去死,大不了婚禮只請小慧的親朋好友,葉家就我和Alex做代表就好了。」葉書賢嘆氣,「不過,她現在好像還沒看破,我只能叫她多為小慧想想。」

  他真不懂葉書硯究竟為何那麼放不下那兩個老傢伙,他們可是在她服藥自殺被救回來時,還會說出「怎麼不乾脆死掉算了」、「只是做樣子騙同情」的冷血生物。就只因為她無法成為他們理想中的長子。

  楊凱鈞哭過之後,加上些許酒精作用,心情變得比較好,他一口一口把剩下的黑輪和魚豆腐分別塞進嘴裡,吃完後喝一口酒,頭逐漸暈了起來,他又靠上葉書賢的肩頭,閉上有點睏的眼睛笑了幾聲,說:「小硯姊好幸福喔,這麼年輕就開公司當總經理,又有可以結婚的女友,還有弟弟這麼愛她。好羨慕喔。」

  葉書賢不以為然地哼笑一聲,「還不是多虧有我。」

  「對耶!」楊凱鈞睜開眼睛,一副豁然開朗的表情,「光是有你就夠了,只要有你,人生就很幸福了。」

  「所以你的人生也很幸福。」

  「哪有。我才沒她那麼好運,連我哥都放生我了。」楊凱鈞又稍微鬱悶地噘著嘴。

  「不是只要有我就夠了嗎?」

  葉書賢側頭看一臉茫然的他,吻了他好像打算接話的嘴巴,舌尖滑進滿溢淡淡酒氣的口中,輕輕舔過上顎,再挑起靜躺在中央的舌頭,輕柔地吸起。

  楊凱鈞又閉上眼睛,在口中舉行的小小舞會,讓他舒服得好想睡覺,然而某個部位忽然傳出不尋常的動靜把他嚇一跳,酒意似乎也醒了一些,楊凱鈞連忙推開葉書賢,轉向另一邊背對他。

  「怎麼了?」葉書賢扳他的肩膀想把他轉回來,但他仍固執地背對著。葉書賢問:「你不喜歡我吻你嗎?」

  楊凱鈞急促搖頭,小聲說:「不是,是……我……糟糕了……」

  「什麼事?什麼糟糕?」葉書賢半起身,想從旁邊偷看他。

  楊凱鈞整張臉紅到脖子,低著頭,說話的聲音更小了,「我……我……勃起了……對不起……」

  這個答案讓葉書賢呆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不過他還沒安慰楊凱鈞,楊凱鈞就急忙轉過來解釋:「我、我絕對沒有在想什麼……奇怪的事喔!真的!」

  「咦?沒有嗎?」葉書賢裝做有些遺憾似地。

  滿臉通紅的楊凱鈞像做錯事一樣低頭自首,「應……應該有……一點點吧……對不起。」

  葉書賢抱住不知所措的他,「不用道歉,我很高興,表示你很愛我。」

  「可是……我媽說……這是不好的……」

  楊凱鈞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但光是聽到那三個關鍵字就足以讓葉書賢翻白眼。他忍不住說:「不要再提你媽了。」

  楊凱鈞反射性道歉,「對不起,一不小心就……」

  「對喜歡的人起反應是很自然的,沒什麼不好。」葉書賢親了他的額頭,「覺得不自在的話,我載你回去吧。」

  楊凱鈞把剩下一口酒喝完,雙手拉著風衣前襟、彎腰駝背遮掩身體反應,匆匆跟葉書賢回到車上後才鬆一口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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