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凱鈞緊張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葉書賢選擇不說是有苦衷的，現在卻被母親的大嘴巴爆出來──不過嚴格說起來，好像也是他之前急了，沒想太多脫口而出。
所以總歸還是自己的錯。楊凱鈞好想哭。
「這個……要等書賢哥回來……再說……」他低著頭小聲說。
聽到和弟弟有關，葉書硯很驚訝，她本來以為是楊凱鈞在學校認識了男朋友，騙媽媽同居，怎麼事情又和葉書賢有關？
「你的男友，跟書賢有什麼關係？」葉書硯問道。
楊凱鈞理所當然地認為她們已經從母親的話中推測出來，所以葉書硯的問題，讓他驚訝地呆了呆。
黃靖慧打了一個小小的嗝，脹氣的噁心感才剛稍微好一些，不到幾秒又回來了，她虛弱地斜倚著葉書硯喘氣，「寶貝……我想吃薄荷錠……」
葉書硯扶起她，「我去買，妳去床上躺著。」
她搖頭，「躺著更想吐。」
「我去買。」楊凱鈞站起來。
葉書硯掏了褲子口袋，只有二十幾元零錢，她對楊凱鈞說：「買很涼的那個，好像是深藍色的，回來我再給你錢。」
「不用啦，一個小東西而已。」
楊凱鈞笑著出門後，葉書硯輕撫黃靖慧的胸口，擔憂地問：「真的不要緊嗎？妳這次也來太久了，明天去看醫生吧？」
「這兩天的量有比較多了，應該正常了吧……」
「正常個頭啦，妳從來沒來過這麼久，怎麼看都不正常好嗎？」葉書硯無奈地說。
「壓力本來就會讓經期混亂，沒事啦。」黃靖慧看到葉書硯皺眉嘟嘴，笑道：「好好好，星期六我就去看。」
葉書硯抱住她，「不然妳別幹了，我養妳嘛。」
「這是一個成就感的問題。」黃靖慧有事業心，不可能辭職或換輕鬆的工作，她笑了笑，轉移話題，「妳說，凱鈞的男朋友會不會是書賢？」
「怎麼可能。」葉書硯想都沒想。她最了解她弟弟了。
「凱鈞不是會隨口扯謊的人，所以他說和男人同居，那應該是實話。」黃靖慧斜眼看她，「這屋裡的男人，還有誰？」
「還有Alex啊。」
「他跟Alex交往，為什麼要等書賢回來才能說？所以是他和書賢交往，但是因為書賢沒有要說開的意思，他才不敢講。」
好像有道理。葉書硯手抵下巴，看起來像沉思，但其實腦子裡太驚訝了什麼也沒想。
「不會吧？可是……」她難以置信地自語。
黃靖慧看牆上著時鐘，「反正他應該快回來了。妳要問嗎？」
「當然要問啊，幹嘛瞎猜？猜錯了他會生氣。」
葉書賢確實到了，他在從停車場回公寓的路上看到楊凱鈞，小步從後面跑過去抱住，楊凱鈞大吃一驚全身僵直，隨後才發現是葉書賢。
「唉唷，書賢哥……你嚇死我了。」楊凱鈞放心地吁口氣。
「怎麼出來了？買東西？」
「小慧姊還是想吐，我出來買薄荷錠給她。」
他們走進一樓大門，門一關上，楊凱鈞就轉身擁抱葉書賢。剛才被自己媽媽搞得心情七上八下，現在抱著葉書賢，他才真正感覺鬆了一口氣。
不過就是喜歡一個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風波？
葉書賢也抱著他，「怎麼了？」
「剛才，我媽來了……」
葉書賢很吃驚，連忙問：「她還在嗎？」
「回去了……小硯姊好像說服她了吧？」楊凱鈞頓了頓，於心有愧地小聲說：「她、她把我上次說的都……說出來了……」
「說什麼？」
「說我……和男人同居。我不知道小硯姊聽了，是怎麼想的……」楊凱鈞自責地說：「對不起……」
果然是擇期不如撞日，看來今天就把話說開吧。葉書賢摸摸楊凱鈞的後腦杓，「沒事，反正遲早要說，一直瞞著也不是辦法。你媽那裡沒問題了嗎？」
楊凱鈞點頭，「好像是吧……」
「那就好。」葉書賢笑著拍拍他的背，「好了，我們上去吧。」
葉書賢沒有責怪，這讓楊凱鈞更難過，葉書賢和葉書硯一再幫他解決問題，他卻只會給他們增加麻煩。
這次的麻煩，說不定還會為他們手足關係帶來變數。
在葉書賢手中的鑰匙即將碰觸鑰匙孔時，楊凱鈞抱住他的手臂，低頭拼命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跟你沒有關係。我也該面對我自己。」葉書賢又摸摸他的頭，然後開門。
隱藏真實的自己是一件十分難受的事，不只是因為會孤寂一生，而是連心情都不能洩露，一舉一動必須謹慎小心，想法更是得徹底抹煞。他甚至曾經動過一個念頭，把葉書硯交給黃靖慧，然後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因為這樣活著實在太累了。
和楊凱鈞坦然相處令他非常快樂，他知道自己無法再回到過去壓抑的生活，遲早得面對這件事。
客廳裡，葉書硯在沙發上輕拍懷中的黃靖慧，沒想到葉書賢會和楊凱鈞一起回來，愣了一下。
「小慧姊，買回來了。」楊凱鈞撕開小鐵盒外的收縮膜，拿給黃靖慧。
黃靖慧道謝後放兩顆進嘴裡，又繼續窩回葉書硯的懷中。
葉書硯撫摸懷中女友的頭髮，注視著葉書賢。
葉書賢脫了外套走向廚房，「我知道妳有話想問我，讓我先喝杯水。」
他倒了水走回來，坐在垂著頭的楊凱鈞旁邊，喝一口水，呼出一大口氣，稍微鎮住忐忑的心情，說：「我和凱鈞交往了。」
葉書硯的表情很平靜，似乎不太驚訝，其實是震驚到腦袋石化，葉書賢講的話從耳朵進去，一撞到石化的大腦又反彈出來，所以沒做出反應。
她呆了半晌，兩股熱淚忽然急湧而出，一滴滴落在黃靖慧的側臉上，黃靖慧趕緊抹去她臉上的淚，「乖，寶貝乖，別哭啊。」
黃靖慧就是怕葉書硯會激動才留在客廳，可是她沒想到葉書硯會哭成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葉書硯泣不成聲。
她心疼弟弟獨自忍耐這麼久，從來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還表現出一副厭惡的樣子，一定很辛苦。虧她還自認了解葉書賢，到頭來她根本不了解。
葉書賢還在思考該從哪裡開始說，於是先刻意想緩和氣氛，「哭成這樣，妝會花喔。」
「……我、我都買防水的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葉書硯喘了好幾口氣，「雖然……我沒什麼用……你還是可以……告訴我啊……幹嘛自己忍著……」
葉書賢被她感染，也有點想哭了，他仰頭深吸一口氣，又嘆出來，「我先說，這完全是我個人的決定，不是妳的問題。
「其實，我有一段時間也很討厭妳，就在妳愈來愈像女生的時候。那時我很生氣妳為什麼『選擇』當女生，不『選擇』好好當個男生，我認為妳是可以選擇的，故意讓自己變成那樣，害我和爸媽承受那麼多異樣的眼光、惡意的嘲笑，很生氣妳根本沒想過我們，是個自私鬼。」
黃靖慧很驚訝，因為自從她認識葉書硯，葉書賢就把她捧在手心呵護，什麼事都以她為優先。
葉書賢說：「然後，我漸漸發現，我好像喜歡男生，我喜歡看男的明星，我甚至還偷偷把內褲包裝上的猛男圖片留下來，看著那個我就會興奮。
「我有點嚇到了。我是不是也『選擇』了一條不正常的路？所以我把男人的剪報和圖片什麼的都扔了，和同學一起看裸女的色情雜誌，和隔壁班的女生交往。我要選擇當一個正常的男生。不像妳。」
他又嘆一口氣，「但是……沒有用，我對裸女一點感覺都沒有，自慰的時候，甚至做春夢，想的都是男的。」想到青少年時期的自己，他笑了幾聲，「和女生交往也是，完全沒有想要更進一步，她要牽手就牽，她要親我就親，最後她嫌我太木頭，分了，我也不難過，因為我更想和男的朋友有肢體接觸。
「我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自己選擇出來的。
「我很幸運，只要我不說，沒人會知道我是同性戀。但是妳不一樣，妳得頂著這個外表生活，大家都知道妳是個扮成女人的男人。妳承受的歧視已經夠多了，我不希望我也變成妳的麻煩。
「如果我們有一個人能得到幸福，那必須是妳。因為我已經比妳幸運了。」
根本就沒有「選擇」這回事。若能選擇，誰想走崎嶇的路。
但是隱瞞真實的自己實在太痛苦了，所以葉書賢原本打算把葉書硯交給黃靖慧之後，自己一個人離開這痛苦的世界，沒想到會有一隻呆倉鼠闖入他極力不與男性有親密接觸的人生中。
葉書硯看著他凝視自己的溫柔眼神，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又爭先恐後地奔流出來。
「不要再哭了。」葉書賢看她快把茶几上的面紙抽完，走到電視旁邊的櫃子拿出新的面紙給她。
「一點都不麻煩啦你這個豬頭！」葉書硯憋著一口氣罵完，又放聲哭了。
葉書賢才坐下，就發現楊凱鈞也哭了，於是啼笑皆非地抽了幾張面紙給他擦，「你哭什麼？」
「書賢哥……好愛小硯姊……我好感動……」楊凱鈞也哭得說不出話。
「總之。」葉書賢喝一口水，吐出梗在胸口十幾年的悶氣，「就是這樣。我怕增加妳的心理負擔，乾脆選擇隱瞞──這是我唯一能『選擇』的事。反正那麼多男人娶不到老婆，我也不過就是其中之一罷了。」
葉書硯和楊凱鈞還在哭，黃靖慧忙著安撫她的寶貝，葉書賢默默喝完自己的水，回到廚房多倒了三杯水。
「哭了會渴，喝點水。」他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坐下摟著楊凱鈞的肩膀。他終於能光明正大地這麼做了，感覺真好。
「你才不是負擔！」葉書硯猛擤了鼻子，哭紅的雙眼透出堅定的眼神，「兄弟就是要互相扶持的啊！你都不說自己的秘密！很過份耶！」
面對葉書硯的指責，葉書賢莫名想笑，他哈哈笑幾聲，說：「是姊弟才對吧？笨蛋。」
「不要扯開話題！人家很認真的！」葉書硯生氣地朝他扔面紙團。
「好好好。」葉書賢撿起面紙團丟進垃圾桶，「我這不是說了嘛，現在知道也不遲。別哭了，明天眼睛腫腫的，就不漂亮了喔。」他親一下楊凱鈞的嘴角，低聲笑說：「你也是。別哭了，笑一個。」
楊凱鈞帶著淚痕的臉露出燦爛的笑容，緊抱住葉書賢。
楊凱鈞也想做葉書賢的支柱，支持他做真正的自己，就像他支持葉書硯那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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