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BL，是失智症老人的故事。
結局看似BE，但我個人認為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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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發生一氧化碳中毒的意外！Ｃ市一家四口三死一命危……』
「阿嬤，窗戶不可以關啦，會有危險。」
天然氣公司的維修人員來做例行檢查，走到加蓋窗戶變成室內的後陽台，看到關上的窗戶，提醒跟著他過去的賴美玉。
「天氣冷啊，老了怕冷。」賴美玉瘦得關節突出且佈滿皺紋的手，像是附和她的話似地抓住開襟毛衣的領口。
「會一氧化碳中毒，最近很多新聞，要小心。」維修人員用儀器檢查天然氣管子是否鬆動漏氣，最後去看了熱水器，「阿嬤，這台很久了耶，十幾二十年了吧？要換新的了，現在有那種強制排氣的比較安全。」
「這台還可以用啦。」
「這種舊型的比較危險啦，新的那種有加裝一個管子通到外面，比較不會一氧化碳中毒。」維修人員指了指掛在熱水器前方不遠的衣物，「衣服也不要掛得離熱水器太近，這樣不通風，也容易燒起來。」
「好，好。」賴美玉有點敷衍地回。
這時屋裡傳來老人大叫的聲音，「我的領帶呢？我上班要遲到了！」
賴美玉匆匆──她是想匆匆跑進去，但七十幾歲開始退化的膝關節已經不允許她跑了，只能扶著牆壁慢慢走進屋裡。喊叫的老人是她八十歲的丈夫，穿著休閒衫的他，把五斗櫃裡的抽屜都打開，原本收得好好的衣物散了一地。
賴美玉見狀，嘆了氣，過去把丈夫帶離房間，「你不用上班，忘啦？」
「不用上班？」丈夫一臉茫然。
賴美玉想起醫生說的安撫方法，改口說：「今天星期天，不用上班。」
「星期天，不用上班……」丈夫喃喃自語重覆她的話。
維修人員也走回來，拿出一張檢查的單子要她簽名，證明有人來看過，賴美玉沒有太多力氣的手用力握住原子筆以免筆尖晃動，勉強簽了名字，維修人員從包包裡拿出廣告單，向她說明公司的哪些新型熱水器有政府提供的安裝補助以及價格。
「窗戶盡量不要全關喔。」維修人員臨走前又叮嚀一次。
賴美玉關上門，聞到一股排洩物的惡臭，她轉頭，丈夫正把手伸進休閒褲的鬆緊帶褲頭裡，抓出糞便抹在牆上。
「哎呀，你做什麼……不是穿紙尿褲了嗎？」
賴美玉不知是否該慶幸自己的嗅覺已經不太靈敏，或是她已經聞習慣了，還記得最初看到這種景象時，她崩潰得坐在地上哭。
「下面有東西，不舒服。」失智的丈夫委屈地辯解。他搞不清楚生理信號，只覺得身體不舒服。。
「下次屁股不舒服的時候要叫我，好不好？」
賴美玉去後陽台關上剛才維修人員打開的窗戶，又到廚房打開洗碗槽的水龍頭，轉到熱水，老舊的熱水器答答答答地點火，好一會兒才點著，聽到火點著了，到客廳把老丈夫牽進浴室沖洗下半身的穢物，先讓他只穿上乾淨的紙尿褲，接著手沒力氣擰抹布的她，找出有香味的拋棄式濕紙巾，用濕紙巾擦牆上的糞便。
後面又傳來叫聲。
「我的皮鞋呢？我上班要遲到了。」
「今天不用上班，星期天。」
「星期天……」
丈夫一面喃喃自語，一面在客廳裡小步小步地走，然後抬頭看她，「我想吃飯，飯呢？」
「已經吃過了。」
「吃過了……」
丈夫坐在沙發上，沒有特別看著哪裡的雙眼無目的地停在開啟的電視畫面上，然後又說：「我要吃飯。」
「已經吃過了。」賴美玉指著牆上的時鐘，「看那個鐘，短針在二嘛，等它走到五，就會吃飯。」
丈夫抬頭跟著看時鐘，「走到五……」然後想起一件事，忙道：「欣欣呢？下課了吧？要快去接她。」
「欣欣已經嫁人了。」
「嫁人了？」丈夫眼皮下垂的老眼睜得老大，接著好像才注意到身邊有賴美玉這個人，「妳是誰？」
「我是你老婆，賴美玉啊，黃家榮老先生。」賴美玉把裝滿用過的濕紙巾的塑膠袋綁緊，以免氣味洩出來，走去後陽台放著。
「胡說，我老婆才沒有妳這麼老，老太婆！」丈夫執拗地說：「我老婆很美的！」
聽到不認得她的丈夫說年輕的她很美，賴美玉真是哭笑不得，「你也老了，不如去照個鏡子吧。」
丈夫茫然地摸自己的臉，「我……老了？」
這個話題沒有持續下去，他馬上又想到一件事，「噓，小聲一點，阿志要考試。」
「阿志已經考完了。」
「考完了？」丈夫又一臉茫然，然後看向時鐘，「哎呀，這個時間了，要去接欣欣回家。」
賴美玉拿了乾淨的休閒褲出來，小心地按著茶几慢慢坐下，彎腰幫丈夫穿褲子。
沒聽到回應，丈夫急著要站起來，「要去接欣欣回家！」
「欣欣嫁人了。」賴美玉不急不徐地說。
「褲子穿好了，我要上班，要遲到了。」
「今天星期天……」
就算這麼說，丈夫還是一直鬼打牆嚷嚷要上班，賴美玉不禁懷疑醫生教她這個說法真的有用嗎？
丈夫呆坐一會兒，頭緩緩左右轉動看了看，又看著她，客氣地說：「不好意思打擾了，我要回家了。」
賴美玉嘆氣。之前她一直勸丈夫說這裡就是你家，可是丈夫總是認不得，嚷嚷著要回家，所以她搬出醫生教的說法：「不要這麼客氣，留下來吃晚餐吧。」
「不行，我老婆和小孩在家裡等我呢。」
丈夫說著又站起來，賴美玉說：「你太太帶孩子去逛街了，晚一點就會過來，再坐一會兒吧。」
「這樣啊……」
丈夫老實地坐下，茫然的目光又定在電視畫面上。
電視播放的是循環的新聞，是賴美玉為了想多一點人聲才開的，否則只有她和丈夫的聲音，太寂寞了。
「要不要去睡一會兒？」
她問，丈夫慢慢轉頭看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乖乖讓她扶著走進房間。
他們的臥房本來是靠外側面對街上的，但賴美玉以丈夫怕吵為由，搬到後陽台旁邊的房間去睡。那個房間唯一的窗戶是對著後陽台，比較不冷也比較不吵。
賴美玉把丈夫哄上床，望向開著的窗戶。聽得到熱水器裡面的火燃燒的細微聲音，隱約還有廚房水龍頭的流水聲。
她坐在床旁邊的搖椅上，注視著閉上雙眼的丈夫。
好累，真的好累。自從丈夫出現失智症狀以來，過了好幾年，她覺得自己要撐不下去了，好幾次想自殺，上吊對她來說是最簡單的，可是她不想留下這樣的丈夫。
不是怕丈夫孤單，失智的他誰都不認識，記憶中的孩子和太太都不見了，說不定內心始終恐懼又孤獨，她不認為這樣的丈夫活著很快樂，可是她還有自殺的能力，卻沒有殺死丈夫的自信，她認為自己勒不死丈夫，拿刀刺死又太可怕了些，萬一沒一刀刺死，又平白讓丈夫受苦。
如果自己自殺卻留下丈夫，只是徒增孩子們的困擾。兩個孩子都結婚了，有家庭有孩子，有自己的煩惱，不可能撥出人手照顧老爸爸，經濟上也沒有餘裕送他去安養院。事實上，就是為了不增加孩子們的負擔，她才攬下照顧丈夫的工作。
她想過燒炭，聽說燒炭會一氧化碳中毒，先是昏迷，然後不知不覺就死了，可是她提不動一包炭，而且也怕被店員發現她的意圖，畢竟一個老人買炭能有什麼用途？
所以她每天打開熱水，讓水嘩啦嘩啦地流，希望那台老熱水器哪天可以像那些新聞一樣，讓他們在睡夢中死去。但是怎麼不該死的都那麼容易死，想死的卻死不了呢？
她在搖椅上半坐半臥，嘆一口深沉的氣，閉上眼睛。
頭有一點暈，胸口也悶悶地。人老了身體各處都不好，還是睡一下吧，晚上才有精神再照顧老伴。
她輕輕搖著搖椅，在搖晃中漸漸睡去。
『天冷緊閉門窗釀禍，Ｎ市老夫妻疑一氧化碳中毒雙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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