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把林舒維從睡夢中挖出來時，太陽已經升起一陣子了。他打了一個大哈欠，伸展筋骨走向廚房。昨晚回來時爸爸林光華在家，今天應該是開白天的車，所以他想弄點東西，讓爸爸一醒來就可以吃。
家裡還是沒什麼東西，只有冰起來可以保存一段時間的蛋，和不冰也可以放很久的泡麵，這兩樣是家裡的必備品，林光華回家時一定會補充，也是林舒維假日的重要糧食，因為沒有營養午餐可以吃到飽。
食物一律由林光華買，沒有生鮮是因為林舒維說只有他一個人吃不多，不想煮。他煮了一鍋肉燥麵，打兩個蛋包，盛進碗裡，端到餐桌上時，看到在客廳的林光華醒了，弓起背垂著頭，一副還沒清醒的樣子。
「爸。」他輕喚一聲，「我煮了麵，來吃吧。」
林光華搖搖晃晃站起來，疲倦的雙眼半睜著看他，接著大步走過去，說話之前先給他一巴掌。
沒有心理準備的劇烈晃動使林舒維暈了一下，驚愕又莫名其妙地看著一臉怒容的爸爸，然後才感覺到熱辣辣的痛。
「你跑去哪裡了？昨天一整天都沒看到人！阿嬤說你都沒回來！」
林光華怒吼的聲音，震得林舒維的耳膜很痛，他也隨口扯謊大聲反駁：「我說過我要去同學家玩啊，是你自己忘記了吧！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是清醒的！都沒回來的是那個老太婆吧？」
「不准那樣叫阿嬤！她說她回來過，你每天都不在家！」
「最好是啦！那她現在在哪裡？」
過度激動的林光華重重喘氣，宿醉的頭更暈，他拉開餐桌椅坐下，手撐著額頭。他老媽昨天回來過一次，還買外面的麵給他吃，但等到他剛才醒來，口袋裡的皮夾翻開趴在茶几上，裡面已經沒錢了，健保卡和身份證也跟著鈔票一起失蹤，八成又會被拿去地下錢莊抵押。
為了怕被老媽偷，他還特地把皮夾放在褲子後面的口袋，沒想到睡得太死，完全沒感覺。
「你的健保卡和身份證，還在吧？」林光華有氣無力地問。
「嗯。」
「要顧好，千萬不要弄丟了。」
之前他們全家的證件都被老太婆偷偷拿去抵押，直到媽媽要看病找不到健保卡，才發現欠地下錢莊的債已經滾到上百萬，林光華簽了本票才好不容易拿回來。從那之後，每個人各自保管自己的證件，避免老太婆又回家翻箱倒櫃找出來借錢。
聽到爸爸這麼問，林舒維拿一雙筷子給他，忍不住問：「你的不見了喔？」
林光華沒有表示，像沒聽到一樣默默吃麵，林舒維知道八九不離十，一想到又有債務增生疊在爸爸垂下的肩膀上，若老太婆在場，他肯定馬上掐死她。
父子倆靜靜吃麵，吃完之後林舒維把碗收進洗碗槽，他洗碗的時候似乎聽到爸爸說了些話，但水聲使他聽不清楚，他關了水龍頭，轉身問道：「爸，你剛才有講話嗎？」
仍然一手撐著前額低著頭的林光華喃喃說：「幸好......你回來了......我以為你也不回來了......」
林舒維確實打算離開這個沒有希望的家，但現在看到爸爸這麼無助，他又不忍心了。
「誒，爸。」林舒維把湯鍋裡的泡沫沖乾淨，「我想唸高中，可以嗎？」
「私立的不行。」
之前林舒維的導師不只一次來找他談過林舒維成績一落千丈的問題，所以他知道兒子現在成績很差，大概也知道是什麼原因，所以他沒罵林舒維，也沒說什麼，當做沒這回事。
「當然是公立的，我會考全國最高分的榜首。」
林舒維說的不是「我要」，而是「我會」，雖然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語氣卻傲氣十足。
林光華有點驚訝地注視著他，笑了起來，「好！你考上第一志願，老爸賣房子也讓你讀！」
要賣房子才能讀公立高中......林舒維擔心地問：「家裡那麼窮嗎？貸款還付得出來嗎？」
「小孩子不用擔心，錢的事爸會負責。」
林舒維看著爸爸的笑臉，走到他背後，「我幫你按摩。等一下我就要出門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下午回來吧，可是不回家。」
「不要太累了。棺材裝的是死人，不是老人。」
林舒維說的老人當然是老太婆，因為爸爸要他和媽媽忍耐的時候總說「阿嬤也活不久了」，但看爸爸累成這樣，再對照老太婆那硬朗的狀態，說真的誰先死還不一定。
「呸呸呸，不准說不吉利的話。」林光華斥責他。
林舒維乖乖閉嘴，專心按壓穴道，幫爸爸放鬆緊繃的肩膀。
到了週末，仗著第二天是星期六，張柏文前一天晚上看線上小說看到半夜，又看了很多Ｇ片充分自慰過，理所當然到了八點還沒起床，樓下大門的電鈴響了好幾聲，他只在心裡抱怨是誰一早擾人清夢，完全沒有起來接聽的意思，反正生理時鐘穩定的健康好孩子賴銘和一定起床了，交給他去應付就行。
不巧賴銘和出門採買了，屋裡只有張柏文和何意竹兩個賴床懶鬼，張柏文打定主意不起床，何意竹只好起來接聽。
「啊？誰？張柏文？你哪位？」
在房間裡的張柏文聽到何意竹提到自己的名字，聽起來好像樓下的人是來找他的，他疑惑地打開房門問道：「找我？誰啊？」
「不知道。」
張柏文看著只穿一條四角褲的何意竹，皺起眉心，「喂，既然有人來，你也去穿衣服吧？」
話剛說完門鈴就響了，張柏文去開門，一看到鐵門外的開心笑臉就愣住了。
臉頰紅通通的林舒維滿臉是汗，頭髮也濕成一條一條貼在額上，這次他穿的不是學校體育服，而是普通的藍灰色條紋Ｔ恤和牛仔褲，背了一個黑色側背包，Ｔ恤也從領口往下濕了一大片，看起來好像剛運動完一樣。
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看到林舒維，張柏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林舒維先開口說：「我好累，讓我進去。」
張柏文趕緊開門讓他進來，他一進門就倒在藤椅上，然後抬起腳捏一捏小腿肚，「好累喔，累死我了，還差點迷路......」
「你......怎麼突然......」張柏文愕然地看他。
林舒維不好意思地笑，「對不起，突然跑過來，看在我走了十幾個小時的份上，別罵我嘛。」
穿好衣服走出來的何意竹聽到這話吃了一驚，「走了十幾個小時？你從哪裡來的？」
張柏文也很吃驚，「十幾個小時......從昨天走到現在嗎？你怎麼不搭車？」
「我沒錢啊。」林舒維說得理所當然。
「就算沒錢，也......唉！」張柏文免不了唸他，「半夜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要是出意外怎麼辦？」
「沒事啦，路上還有好心的大叔載我一程。」林舒維一派輕鬆。
聽到這個張柏文更緊張了，「不可以隨便搭陌生人的車！你這麼可愛，要是遇上壞人，被拐走了怎麼辦！」
只聽到張柏文稱讚自己的關鍵字，林舒維高興地說：「你覺得我很可愛嗎？」
「當然！所以才危險，你要知道，不是只有女孩子會遇到危險。」
張柏文的叨唸傳到林舒維的耳中都是好聽的樂音，他又高興地說：「你很關心我的安全嗎？」
張柏文見他好像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只是一臉呆呆的傻笑，又嘆一口無奈的氣。他想林舒維大概太累了，於是說：「你先去我房間睡一下吧。」
「謝謝！」
或許是見到張柏文鬆了一口氣，林舒維也覺得身心的疲勞一口氣爆發，甚至一站起來就一陣頭暈，走路步伐也搖搖晃晃。
張柏文連忙抱住他的腰扶住，「喂，舒維，沒事吧？」
聽到張柏文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林舒維更安心地靠到他身上，閉上睏得要死的眼皮，微笑著說：「我好高興喔......」
張柏文只覺得手中的重量一沉，林舒維整個人垮了下來，他急忙用力撐住，「舒維？舒維？哪裡不舒服嗎？」
「我好累......想睡覺......」在肉肉的粗臂環繞下，林舒維不由自主睡著了。
張柏文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說睡就睡，他勉強把林舒維拖進自己的床上安頓好，雙手插腰看著這個發出輕微鼾聲的男孩。
他已經給了林舒維他的電話，林舒維卻還是特地大老遠跑來找他，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光打電話還不夠嗎？
張柏文有點擔心，但現在只能等林舒維醒來才知道原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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