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傷得很重，昏迷了幾天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奧斯頓擔心得不願回自己的病房，每天守在伊恩床邊，不希望伊恩醒來要找他時，他卻不在。
肯恩在公事之餘抽空來看寶貝兒子，他走進伊恩的病房時，艾琳正小心翼翼地抱著不堪疲憊睡著了的奧斯頓，放上旁邊臨時設置的小床。
肯恩嘆氣，拉一張椅子坐在熟睡的奧斯頓旁邊，看著那張平靜的小臉。
他輕輕握住奧斯頓涼涼的手掌。這手掌比他的小了許多，身高也是，五官也是，彷彿奧斯頓的生長停住了，使他幾乎忘記兒子已經快二十歲了。趁著這次住進城裡的大醫院，肯恩拜託各科醫生查查看奧斯頓是否患了長不大的疾病，不過目前檢查一切正常，除了心跳過慢之外。
房間裡只有奧斯頓愛喝的熱巧克力，艾琳倒一杯沒加糖的給肯恩，他深吸一口氣，濃郁的巧克力香味稍微撫慰了疲倦的心。他回想起以前有一次，他也是這樣坐在兒子的床邊，當年的奧斯頓就是這麼小，為了他不讓伊恩去家裡而生氣絕食。
肯恩望向躺在另一張床上的伊恩。當年的小伊恩已經這麼大了，懂得捨命保護主子；他的小兒子還是當年的小男孩，一樣為了伊恩而形容憔悴。
不管要花什麼代價，只要能讓奧斯頓重展笑顏，肯恩都會設法救回伊恩。只不過這次大概難了。
他一口喝完杯中的巧克力，站起來走出病房，碰巧在走廊上遇見伊恩的主治醫師。
「克雷坦先生，午安。」一頭棕髮的年輕醫生，英俊的臉上揚起溫和的微笑。
睡在臨時床上的奧斯頓，在安娜溫柔的叫喚聲中醒來。他睜開痠澀的雙眼，疑惑地看著安娜。安娜的雙眼紅腫，濕潤的睫毛顯示她剛哭過，憔悴的面容看起來老了許多。
「少爺，老爺他……」
她才開口，就哽咽得說不下去。
肯恩死了。他在院內候診的椅子上坐了很久，被人發現時已經沒了心跳。
奧斯頓呆呆地看著安娜，好似沒有聽懂她的話。
安娜已經確認過那是肯恩的遺體，但警官要奧斯頓再確認一次，奧斯頓踏著恍惚的步伐，走進停屍間，台子上有一具白布覆蓋的軀體。奧斯頓茫然看著白布，布呈現出其下物體的概略輪廓。
最前端圓弧形的地方應該是頭頂，然後微微隆起的小尖端是鼻子。白布下面的臉，會是誰的臉呢？父親的臉嗎？
一旁的警官緩緩掀開布，露出了白布下的臉孔。
膚色灰白的男人，靜靜閉著雙眼。
奧斯頓幾近呆滯地凝視那失去生氣的面容。
那是誰呢？父親嗎？父親……長什麼樣子呢？是這樣子嗎？
想不起來。好像是吧？
奧斯頓無神地看著那張臉孔。他應該要知道才對，他應該要知道那是──
安娜又忍不住哽咽，她抱住奧斯頓，強作鎮定說道：「是的，是老爺沒錯……請不要再傷害少爺了……」
哭什麼呢？安娜。只不過是……不過是……
奧斯頓想握住安娜的手，可是身體彷彿有千噸重，他連一根手指都舉不起來。
許久，奧斯頓的嘴唇才無力地吐出無聲的字。
「……父親……」
奧斯頓坐在伊恩的病床旁發呆，安娜帶給他的早餐還擱在旁邊的矮櫃上，他一點胃口也沒有，水也沒喝。
安娜處理肯恩的後事，艾琳也跟著她去忙，奧斯頓什麼都不用插手，他也無法插手。
伊恩昏迷不醒、父親去世，事情接連發生，幾乎將他的世界催毀殆盡。雖然知道若他一直長不大，身邊的人總有一天都會先他而去，但是這來得也太早、太快了。
奧斯頓很自責。父親會猝死在醫院裡，都是他的錯。他從來不是個能讓父親放心的孩子，都長這麼大了……都快二十歲了，還只會發大少爺脾氣、耍任性、為外表自怨自艾。
這次如果他不是那麼膽小硬要伊恩作陪，而是像個大人，自己搭柯林斯的車過去，並且成熟穩重地和那些賓客交談，而不是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就不會被列斯逮住，也不會發生這些事。
不僅外表沒有長大，連內心也還是一樣幼稚。
奧斯頓嘆氣，擦去再度默默溢出的淚水，吸了一下鼻子，玩著伊恩沒有反應的粗糙手指。
父親去世了，他再怎麼樣也得振作起來，好好打算將來。他不懂經商，不會管理公司，或許先賣了換成現金比較好；也得遣散家裡的下人，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他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孩。
只有伊恩……
「你說過會永遠待在我身邊……」奧斯頓看著手裡那隻沒有動靜的手掌，喃喃自語。
「……願慈愛的天父悅納她純潔又可愛的靈魂，此刻的她必與天上的父一同在樂園中歡笑，不再有世間的憂傷疾苦。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
「阿門。」
「安息吧，希拉莉。」
「我們愛妳。」
青年們拋下剛才旁邊隨手摘的野花，微笑著，對木箱中被綑綁著無法動彈的妹妹說道。
希拉莉驚恐地發顫，藍灰色的眼睛哀求著，被布條塞住的嘴只能「嗚嗚」哭泣。
她的哥哥們，俊秀的臉上漾著微笑。
「祝妳有個好夢，親愛的妹妹。」
不、不要──
木箱，蓋上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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