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amHoney的原創小說部落格

克里斯回座位研究巴頓交給他的一疊卷宗，那些是之前警局的調查資料。到他們這裡的案件絕大多數都是過去式，很少出現熱騰騰的現在進行式，好處是已經有很多資料可以參考，壞處是很多警方已經做過的事他們還是得再做一次，以免當初有所遺漏，也因此會惹相關人員反感。

例如，這次不可避免得去拜訪失蹤女孩安潔琳的家，而報告上面寫她父親馬爾科‧埃格極不配合。

就算已經知道對方不願配合、討厭警方，也還是得親自去碰一次釘子，不過至少克里斯可以先擬個對策，希望能打動馬爾科。

至於兩人先後在湖中溺斃的意外，一件是二個多月前發生在湖邊的非露營區，死者是違法野營的年輕遊客里維‧安德森；另一件是一個多月前，死者是住在別墅區的中年實業家昆特‧貝格姆，兩人都曾與朋友或家人提過半夜有女性唱歌的事。

安德森的死因是酒後溺水，推測可能他半夜睡不著起來獨酌，酒後神志不清掉入湖中；據說貝格姆喜歡夜釣，也沒有在家中找到釣具，因此判斷可能當晚他外出夜釣不慎翻船發生意外。

 當時與安德森一起露營的有兩人，分別是汽車業務愛德‧休斯與超商店員哈利‧韋特，他們是高中同學，兩人都留在故鄉Ｓ鎮，只有里維‧安德森到外地工作。

昆特‧貝格姆是一人在山上獨居，他的兩個兒子蓋文與赫曼都在Ｍ市管理他的公司，妻子貝蒂住在大兒子蓋文家附近，偶爾會上山找昆特。

位在西邊的馬努坦加湖離Ｍ市很遠，開車三小時才會到山區入口，還得再開一兩個小時才真正抵達馬努坦加湖，因此克里斯還不趕著去山裡，他得先去找較近的關係人。

現在比較有空的人應該是貝蒂‧貝格姆。克里斯看著網路地圖研究開車路線，同時一邊思考要問什麼問題時，桌上的手機嗡嗡嗡地震動起來。

「克里斯！」一接通就是巴爾輕快的聲音，「我們去吃飯吧！」

「吃飯？」

「中午了呀！」

克里斯皺起眉頭。他昨晚離開時明明有給巴爾錢啊，難道巴爾很怕寂寞嗎？怎麼又跑來找他吃飯？

 不過也好，可以趁這機會和巴爾商量一下出差的事，免得一忙就忘了。

「好。那你－－」

「我在門口了喔，等你！」

怕巴爾掛斷，克里斯趕緊問道：「門口？」

「調查局門口啊，我打公用電話，聽說不能講太久。我等你唷！」

「等等！」克里斯抓起風衣，一邊跑出辦公室，一邊用手遮住嘴邊小聲道：「別在那裡等我，到外面去。走出門口，下階梯，到外面那個噴水池旁邊等我。」

「為什麼？」

「總之別在局裡等我，到外面去。」克里斯不想讓別人看到巴爾常來找他，畢竟前幾天還關過巴爾，讓人瞧見的話還得費一番唇舌解釋。

不明就裡的巴爾答應了。克里斯快步下樓時順便打手機給電腦分析室的恩佐，詢問有沒有畢弗隆斯的下落，結果是還在努力中。現在資訊犯罪很普遍，電腦分析室的業務量大得不得了，克里斯也不敢催他，只請他有消息就盡快通知。

一樓大廳很熱鬧，平滑光亮的花崗岩地板上聚集了許多記者和攝影師，看樣子待會兒有新聞要發佈，通知與安排媒體以前都是克里斯的工作，所以他和記者的關係還算不錯，他和幾名記者與攝影師打招呼，同時慶幸叫巴爾到外面等他。

出了門口跑下階梯，不用張望就看到穿暗紅色舊防風外套的黑髮身影，克里斯在打招呼前先拽起巴爾的手臂大步往前走，被他拉著的巴爾莫名其妙地問道：「你急著去哪裡嗎？」

轉過街角，克里斯才放開他，嘆氣道：「你別有事沒事就跑來找我，吃飯不能自己吃嗎？」

「一個人無聊嘛。」

「我很忙，沒空一直陪你。」

 巴爾覺得自己做錯事了，無辜地嘟著嘴小聲問道：「現在也忙嗎？」

「現在……我也有事要找你談談。」

「那我來得正好囉！」

巴爾馬上拋開無辜的表情笑起來，克里斯苦笑，「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們先找個地方坐吧。」

兩人隨便走進一家咖啡廳，克里斯點一份火雞三明治，巴爾點雙層牛肉培根起士堡，把薯條全部推到克里斯的盤子，張大嘴巴吃起比他的嘴巴還高的漢堡。

克里斯說了他過兩天會去出差，可能會好幾天不在Ｍ市，嘴巴塞得滿滿的又沾了一圈漢堡醬汁的巴爾張大眼睛看他。

「偶也要育。」

「吞下去再講，食物會噴出來。」克里斯皺眉。

巴爾嚥下滿嘴漢堡，拿紙巾擦擦嘴巴，重新主張道：「我也要去。」

克里斯早料到他會這麼說，搖頭否決，「不行，我不是去玩。」

「我可以去玩啊。」巴爾笑道：「你儘管去工作，我不會煩你。」

克里斯沒想過這點。如果巴爾說要去踏青，他沒理由阻止。

看克里斯在思考，巴爾乘勝追擊，「而且我可以幫忙啊，像這次那個湖水女妖……是溫蒂妮嗎？（Undine，傳說中沒有靈魂的水精靈，藉由與人類男性結合並生育後代，以使自身獲得靈魂）萬一她要你當她丈夫，我還可以幫你打跑她！」

「休想。你別再那麼粗魯，像上次那樣隨便打死那種東西。」想到上次那隻小怪物被巴爾踩爆，克里斯就心累，「這次的應該不是溫蒂妮，她好像不是想找男人生兒育女，而是用歌聲誘惑人溺死。」

「上次那個，如果我不踩爆它，你打算拿它怎麼辦？」巴爾好奇地問。

「帶回來啊，我們部長和北區的部長開發出一種機器，可以把不屬於這世界的東西吸進去。」

「不怕它跑出來嗎？」巴爾第一次聽說，大感驚奇。

「所以要先電到它乖乖就範。」

巴爾俏皮地吐舌， 用撒嬌一般的語氣道： 「好嘛，那我這次幫你把水妖打到半死不活就行了吧？聽起來像塞蓮，塞蓮很兇狠，那東西如果是塞蓮的親戚，說不定也很兇。我這麼有用，你不讓我去的話肯定後悔喔！」

克里斯是有一點被他說動，因為這次他無法隨時找藍斯，也沒有同事可以商量，有巴爾在一定會比他獨自一人要好。

但他還是很猶豫。

上次會不會也是這樣？巴爾又撒嬌又勸說，好說歹說讓克里斯答應帶他去，最後卻……

「可是……」克里斯用指腹揉揉前額，「我怕你會陷入危險。我不能把一般人扯進來。」

巴爾雙手插腰，挺出胸膛，「我可不是『一般人』！」

克里斯無奈地笑著看他逞強的模樣，同意了，「好……吧。不過今明兩天我要去找死者親友，還不會上山，你給我乖乖待在房間裡，出門不要迷路。」

「我對這……這裡很熟了，別擔心。你沒看我能自己跑來找你，還打電話？」巴爾得意地笑。

「是，是。」

克里斯敷衍地點頭，解決三明治和薯條，交代巴爾搭電車回家，然後自己走回調查局。

 

 

 

昆特‧貝格姆和埃格家的關係似乎很好，他意外過世之後，馬爾科‧埃格還去弔唁，然而昆特的公司是賣文具禮品，馬爾科的公司是汽機車改裝零件，在商場上沒有交集，據說是昆特住在馬努坦加湖那裡之後才認識的。

克里斯打算以這層關係，做為去找貝蒂談話的原因，否則昆特的案件是一個多月前的事，又已經以意外結案，總不能說是為了調查湖妖才重啟調查。

不過那個理由也並非無中生有，在看過警方的報告之後，昆特的死是否真屬於意外，克里斯覺得有待商榷。或許先入為主認為是意外，調查報告很簡單，可是那幾天晚上氣溫相當低，觀測記錄是一至三度，年近七十歲的老人照理說不會在那種氣溫下夜釣，更何況是有心臟病史的昆特，簡直是與死神對賭。

那天晚上昆特為何還去夜釣？或者釣魚只是幌子，他另有目的？

車子繞過市區外圍，前往西邊平緩的丘陵地，那一帶是高級住宅區，每一戶以矮牆或植物圍籬圍起來的範圍都相當大。

貝蒂‧貝格姆的住所外圍是一圈由形狀大小相似的石塊砌成的矮牆，有仿鄉村的樸實風味，克里斯把車停在人行道邊，走向石牆中央的木柵門，靠近了才發現那仿木紋的條狀柵門是銅製的，透過格狀的柵門，只看得到偌大院子中央有個圓形大花圃，種植了非常茂盛灌木叢，現在這個季節已經紛紛落葉，看不出是什麼植物；花圃後方不遠處，矗立著灰色磚牆搭配深灰屋瓦的一層樓建築。

克里斯按了柵門旁的電鈴，等到對講機傳出詢問的聲音後，拿出證件對著旁邊的鏡頭，「我是國家調查局探員克里斯‧哈維，有一些關於貝格姆先生的事情想請教貝格姆太太。」

過了幾分鐘，對講機的女聲說道：「哈維探員請進。請把車開進來。」

仿木柵門緩緩往內開啟，克里斯依對方說法將車開入內庭，停在車庫前方的車道上。

身著黑色傭人裙裝的黑皮膚微胖女子站在雙開的白色大門前，克里斯再拿出證件讓她看一次，女傭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他，側身開門讓他先進去，替他將風衣掛在衣帽架上後，走在前頭領他到起居室。

秋陽從大片玻璃窗灑入起居室，一名將灰白髮絲盤在頸後的老婦人坐在搖椅上，面無表情織著一件有馴鹿圖案的紅毛衣。女傭請克里斯在老婦人面前的沙發就坐，問道：「請問，咖啡或紅茶？」

「不用麻煩了，謝謝。」克里斯客氣說道。

「紅茶，加檸檬。」貝蒂緩緩開口，「冷天喝檸檬茶最好了。」

女傭剛離開，克里斯打算先客套一番，貝蒂老邁的聲音卻直接切入主題：「不是已經說是意外了嗎？調查局還有什麼事？」

「您知道埃格先生嗎？馬爾科‧埃格。」

「我知道。」

「貝格姆先生和埃格先生交情很好，他們很久之前就認識了嗎？」

貝蒂放下手中的毛衣，仍遺留著悲傷的灰色眼睛凝視眼前的年輕探員。

「他是在那裡住下之後才認識埃格的。」貝蒂問道：「埃格和外子的意外有關？」

「我們懷疑與埃格先生的女兒安潔琳的失蹤有關。」

「安潔琳啊……」貝蒂的目光飄向牆上，回想著，「她是個很美的女孩子，可是很憂鬱。埃格家的女孩都很憂鬱，卡莉娜也是。小孩子嘛，怎麼能一直住在那種地方？連我都會發悶了。」接著她又看向克里斯，「那和外子有什麼關係？」

「安潔琳失蹤兩三個月，很可能是遭綁架，但綁匪在勒贖之前不小心弄死她。貝格姆先生說不定知道綁匪是誰，或者他不知情，但某些舉動讓綁匪以為他知情，因此設計殺害他。」

「是嗎？」貝蒂張大垂下的眼皮。

女傭此時端來兩杯加了檸檬片的熱紅茶，貝蒂道：「請喝，哈維探員。熱檸檬茶對驅寒很有效。」

克里斯意思意思啜飲一口，繼續問道：「貝格姆先生在意外發生之前，有沒有說過什麼奇怪的事，或是出現不尋常的舉動？」

貝蒂搖頭，「他都一個人待在那個無聊的山上，我頂多和他打電話，哪知道他幹了些什麼……」

想起生前的丈夫，貝蒂鼻頭禁不住酸了，她忍住哽咽，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恢復平靜的聲音道：「他是跟我抱怨過，有個女人老是半夜唱歌，吵死人了，不過員警也找不出是哪一戶的聲音，因為員警一到就沒了。」

「他是在家裡聽到的，還是晚上釣魚的時候聽到的？」

「在家裡，不是天天有。歌聲讓他心慌，沒辦法睡覺。他說是有鬼。」貝蒂又嘆出一大口氣，「喏，之前不是一個年輕人溺死了？好多人說是湖上有女鬼唱歌，把那個年輕人吸引去了；可是外子的房子又不在湖邊，如果真的是湖上傳來的，也太遠了。」

克里斯推測道：「可能是嫌犯從某處放歌聲，讓貝格姆先生睡不著，精神耗弱，最後想去湖上一探究竟時失足落水。」

貝蒂邊聽邊點頭，好像認同這個推測，「原來如此。那麼，你們掌握了什麼證據？」

「請恕無法奉告。嫌犯不排除是貝格姆先生與您認識的人。」克里斯委婉回拒後，問道：「貝格姆先生有提過任何關於安潔琳失蹤的事嗎？」

「不，他沒提過，是我那陣子有幾天上去找他，想說順便去看看那兩個女孩兒，我去那裡都會帶她們和另外兩個小妹妹到街上去吃甜點，那時才知道安潔琳不見了。」

「只和女孩們嗎？男孩呢？」

「男孩子……」貝蒂蹙起很多皺紋的眉頭，「她們好像不喜歡男孩們，很怕他們。」

「關於安潔琳失蹤，埃格先生怎麼說？」

「馬爾科‧埃格還是不在家。他事業心很重，其實根本不管孩子，孩子是他妻子要領養的，聽說他妻子臥病多年了，我沒見過她。」

「您見過貝洛‧奧拉嗎？」

貝蒂緩緩搖頭，反問：「他是誰？」

「安潔琳的繪畫老師，自稱是她的男友，是他向警方報案說安潔琳失蹤。安潔琳有向您提過嗎？」

貝蒂又回想一會兒，搖頭，「她沒說過。」

克里斯望向她手中尚未完成的毛衣，道：「好漂亮的毛衣，織給孫子的嗎？」

貝蒂看著毛衣，首度露出微笑，「不是，我的孫子都大了，不愛奶奶的毛衣了。這是給埃格家的小朋友的。」

「您和那些孩子很熟嗎？」

「不算熟，我只是偶爾去找外子時順道拜訪，畢竟是埃格是外子的好友。那幾個孩子很怕生，好久之後女孩們才比較親近我。」

「埃格家有六個孩子，是嗎？」

「是啊，都是領養的……不過，我總覺得最小的兩個女孩，和她們的哥哥姊姊都有點像。」她講完又搖搖頭，自嘲笑道：「可能是我老眼昏花，還是太少接觸那樣的小可愛，才會看起來都一樣吧。」

「最小的，年紀多大？」既然安潔琳十七歲，克里斯心想那些孩子年紀應該不會差太多。

「最小的兩歲，再來是四歲。男孩子好像是……十三歲和十四歲，大女孩是十六和十七歲。」

「怎麼那麼小？」克里斯有些吃驚。

「看那兩個姊姊照顧妹妹，都像小媽媽一樣。」貝蒂微笑著回憶，但想到安潔琳失蹤，又嘆了氣，「都在那樣的山裡了，怎麼還有綁架呢？」

「這案子也讓居民恐慌，我們這裡會盡快查明真相。」

克里斯又詢問她兩個兒子的情況，似乎自從昆特打算在山上久住之後，就幾乎沒有主動和家人連絡，貝蒂還會主動打電話和上山找他，比較沒時間的兒子就鮮少和昆特互動。

看來詢問昆特的兒子也不會有太多收穫，但克里斯還是得跑一趟。他步出屋子大門時天色已暗，順道去附近不遠的大兒子蓋文的家，只有傭人回覆主人不在；他致電到公司詢問，秘書說老闆都去接待客戶。

沒想到賣文具禮品的公司也這麼忙，克里斯還以為只是一家小有規模的文具用品店而已。

他看了車內的電子鐘，心中估算時間，如果高速公路不塞車，應該可以趕到Ｓ鎮找里維‧安德森的朋友。

 

 

 

高速公路在下班時間不可能不塞車，克里斯開到Ｓ鎮時都已經九點多了。Ｓ鎮不算小，即使有地址，克里斯還是花了不少時間找到愛德‧休斯的家，那是一幢米白色木板外牆的一層樓房，按門鈴之後是一位挺著大肚腩的老人來開門。

克里斯拿出附局徽的證件，道：「我是國家調查局的探員哈維，有些事想請教愛德‧休斯先生。」

老人皺起眉頭，「調查局？那小子又幹了什麼事？」

屋裡傳來老婦人的聲音：「老頭子，誰啊？」

休斯老先生轉頭對屋裡大聲道：「調查局的啦，找妳兒子。愛德，給我出來！」

一名穿著舊到泛著淡淡灰色的白Ｔ恤和橘色短褲的年輕男性走過來，老休斯退一步站到他後面。

「愛德‧休斯先生嗎？」克里斯問道。

「嗯，我是。」愛德疑惑地看著眼前的探員拿出來的證件，緊張地問道：「有什麼事嗎？」

「我是來請教關於里維‧安德森意外發生當時的事情。」

知道不是自己犯了什麼大罪，愛德明顯鬆一口氣，同時雙手一攤，「我已經跟員警講過很多遍了。」

「現在案件轉到調查局，希望你能再說一次當時的情況。」克里斯朝室內望一眼，「方便讓我進去嗎？」

愛德連忙側身讓出空間，「噢，抱歉。請進。」

兩人坐在客廳的舊沙發上，眉心皺起來之後就沒鬆開的老休斯也跟著坐在兒子旁邊，休斯太太則是慢條斯理走進廚房，拿一杯水放在克里斯面前。

克里斯感覺得出來休斯夫妻不歡迎他，不過他已經習慣了。他拿出小記事本和筆，正要開口，休斯先生就不客氣地說道：「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員警也說那是一件意外，還有什麼好問的？」

休斯太太也坐在愛德旁邊像是護著他似地摟住他，「對啊，愛德當時在睡覺，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不關他的事！」

看來他們好像擔心調查局認為里維‧安德森的死是人為而非意外，更怕兇嫌的矛頭指向愛德。克里斯解釋道：「里維‧安德森的事情是否意外，還有待釐清──」

他的話還沒說完，休斯太太搶先道：「明明就是意外啊！那裡有鬼不是嗎？後來不是又死了一個人嗎？大家都知道那裡有鬼！」

克里斯乾咳兩聲，「休斯太太，別激動，我並不是懷疑你兒子害死安德森，我只是要問他當時的情形，重建更詳細的現場。」

「你如果不想說，就別說。」休斯先生小聲提醒兒子自己的權利。

「沒錯，如果不想說，就不用說，你有緘默的權利。」克里斯補充道：「不過，有時候隱瞞情況反而會對自己不利，還是一開始就坦白比較好。」

「你在威脅我們嗎？」休斯先生怒道。

「他只是個孩子！朋友死在身邊，他嚇壞了！」休斯太太也激動地尖聲說。

相較於咄咄逼人的父母，愛德倒是很沉著，他對父母道：「好了啦，我本來就什麼都沒做，被你們這樣一說卻變成好像我做賊心虛了。你們少講一點話好不好？」

這對父母這才安靜下來。也不能怪他們反應過度，那件兩個多月前的案子，明明早就結案了，現在卻突然冒出一個國家調查局的探員來重新調查，他們難免會猜測那件事或許並不是意外，而調查局現在在找兇手。

克里斯終於可以直接問愛德：「請你說說當時的情況。安德森死的那天晚上，你們做了什麼？」

愛德聳肩，「我們那天晚上吃麵包夾烤香腸和罐頭濃湯，喝了幾罐啤酒，然後我就睡著了，一覺到天亮，中間什麼都沒聽到。醒來之後沒看到里維，我和哈利以為他去尿尿，等到過了很久都沒回來，我們到處找也找不到，就去分駐所報案，林務局的人也來幫忙找，最後才發現他漂在湖上。」

這部分報告也有提到，發現里維‧安德森的地點離湖邊約一公里多，肺部積水中沒有湖岸很多的藻類，因此判斷不是在湖邊溺斃後漂到湖上。

「你和哈利‧韋特，誰先醒來？」克里斯問。

「哈利。我是最後醒來的。」

「你應該去找哈利才對！」休斯太太再度插嘴。

「我會的。」克里斯回答休斯太太之後再問愛德：「你整個晚上什麼都沒聽到？」

愛德搖頭，「沒聽到，睡死了。」

「沒有任何奇怪的聲音？不應該出現的聲音？」

愛德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的探員，然後想了想，道：「哈利和里維好像有聽到什麼吧……我們在那裡過兩夜，前一晚先是里維說有人唱歌，很好聽，接著哈利也說好像有，可是我什麼都沒聽到。」

「會不會是和你們一樣違法露營的人放的音樂？」

「那我應該也會聽到吧？我是認為他們兩個聯合起來騙我，他們知道我有點怕鬼魂那種東西。」

「安德森有睡眠障礙嗎？半夜常睡不著嗎？」

「就我所知是沒有。」

克里斯看著紙上的筆記。愛德如果聽到歌聲，沒有隱瞞的理由，看來愛德是與超自然現象無緣的人，套個通俗的說法就是「麻瓜」。

他拿出一張照片給愛德看，「見過這個女孩嗎？」

照片上的女孩有一頭亞麻色的長髮，白皙的鵝蛋臉上，湛藍的雙眼笑得微彎。那是安潔琳的大頭照。

愛德搖頭，「沒見過。要是我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是不會忘記的。」

其他事情也與警方的報告吻合。這次出遊是三人在大約一個月前就說好的，地點則是安德森找的，因為他聽說有個禁止露營的地點可以欣賞絕美湖景，於是心態上彷彿回到高中時期的三人，懷抱著躲避林務局巡山員與巡邏員警的刺激感，在湖邊違法露營。

當地沒有認識的人，沒有地緣關係，三人又是好友，意外的成份非常大。

克里斯離開時，愛德送他到門口，問道：「你找過哈利了嗎？」

「現在正要去。」

「他現在應該下班了，可能在酒吧，你可以去那裡找他。」

沒想到愛德會提供建議，克里斯笑道：「謝謝，我會去那裡看看。」

克里斯到哈利‧韋特的家，韋特的父母和妹妹在一年前出車禍過世，這裡只有他一個人住，然而窗戶一片黑，似乎沒有人，按了電鈴也沒回應，應是不在家。克里斯照愛德的話到鎮中心去。這個時間，鎮上的店早已打烊，只有便利商店和唯一的酒吧還亮著燈，十分醒目好找。

克里斯推門進入，裡面燈光昏暗人又多，他一時之間看不出韋特在哪裡。他走到吧台問酒保：「哪一位是哈利‧韋特？」

留著落腮鬍的酒保打量了這名西裝男子，略抬下巴指了向右方，「綠色衣服的。」

穿著亮綠色Ｔ恤的男子正在角落的桌子和兩個朋友聊天，克里斯走過去，拿出證件並問道：「哈利‧韋特先生嗎？」

三人不約而同抬頭看他，綠Ｔ恤男子道：「我是。」

克里斯收起證件夾，「有些事想請教一下，關於里維‧安德森。」

韋特示意友人離開，克里斯坐在空出的座位上，韋特拿起桌上的啤酒瓶看他，「來一杯？」

「不，謝謝。執勤中不喝酒。」

「這麼晚，真辛苦。」韋特把啤酒倒進自己的杯子喝一口，問道：「還有什麼事？里維的事不是結束了？」

「還有一些事要釐清。」

「難不成懷疑是我殺了他？」韋特毫不在意地笑。

克里斯沒有回答，自顧自的問道：「愛德‧休斯說，你和安德森都說聽到歌聲。」

「對，第一天晚上我就聽到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細細柔柔的，很好聽。」韋特回想著，似乎有些陶醉，「我猜想肯定是個美女在練唱，她可能以為那裡沒有人，沒想到被我聽見。」

「你有去找找看嗎？」

「當然有啊，想看看是怎麼樣的美女。可是沒找到。」

克里斯一樣拿出安潔琳的照片給他看，「有見過這個女孩嗎？」

韋特凝視照片良久，搖頭把照片還給克里斯，「沒見過。我們露營的地方離鎮上有點遠，那三天都沒看到有人經過。」

「安德森發生意外的那個晚上，你也有聽到歌聲嗎？」

韋特抓抓後腦杓，「印象中是沒有……我只聽到水拍打的聲音，我那時以為是風把水吹上岸邊，後來想想該不會是里維游泳的水聲。他不是溺死在很遠的地方嗎？可能是游過去之後游不回來吧。」

「那天晚上適合游泳嗎？」

「水蠻冷的，半夜應該更冷吧？所以我當時沒想到會是里維在游泳。那傢伙大概喝醉，太熱了，才跳下去的吧？」

「他在游泳，你沒看到？」

「沒有啊，那天晚上雲很厚，沒有月亮，周圍一片烏漆抹黑的，湖水也黑得什麼都──」

韋特說到這裡陡然住口，似乎想起什麼事。克里斯問道：「怎麼了？湖水怎麼樣？」

韋特有點猶豫，一會兒後才吶吶說道：「我上次沒想起來，所以沒講……我不是故意隱瞞喔，真的忘記了。」

「什麼事？」克里斯追問。

「湖上很黑，烏漆抹黑的，可是……」韋特擔心這個探員不會相信他，又躊躇地說道：「可能是我眼花吧，我也是迷迷糊糊還沒睡醒……」

「不要緊，你說。」克里斯鼓勵他。

「湖上有個藍藍白白的影子，像一個人……」韋特又趕忙辯稱，「也可能是一棵枯木上停了很多發光的蟲子之類的吧？你知道，就像藍光蟲（Glow-worm）那樣，只有淡淡的藍色螢光。」

克里斯一邊記錄一邊問道：「你看到那個，沒覺得奇怪？」

「沒想那麼多啊，我只是起來尿尿，尿完就回去睡了。」

「睡前有看到那個發光物體嗎？前一晚呢？」對於克里斯的問題，韋特都搖頭回應。

「說不定喝醉了的里維也想看看那是什麼，才游泳過去吧……」

韋特的語氣很懊惱，說完之後還哽咽起來。畢竟那個晚上他曾經醒來過，如果再清醒一點，或許好友就不會命喪湖中。

藍色的螢光。克里斯在這幾個字下面畫線，問道：「你覺得那個光，像一個人？」

韋特抽吸了發紅的鼻子，搖頭哽咽道：「不知道，看起來像一個直立的東西，蠻遠的，看不清楚。」

克里斯靜靜地看著對面不斷用袖子擦眼淚的青年。失去親人之後又失去好友，打擊一定不小。克里斯不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太自責，那只是意外。抱歉打擾了，謝謝你。」

重新詢問有時會有意外收獲，例如韋特忽然想起的藍光影子，那或許就是「湖妖」，說不定昆特‧貝格姆也是被那影子吸引過去。接下來就是親自上山查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