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沁走出房間,沒忘記鎖上房門,然後到房子另一側的書房前敲了敲門。
「進來。」
Eric瞄一眼房門口,繼續看文件。沈君沁拉了旁邊的椅子過來坐下,沉默地盯著他好一會兒。
「幹嘛盯著我?」Eric皺眉,目光仍放在文件上。
「Sean他──」
又來了。Eric仰頭翻了個白眼,「不關我的事。他中午回來就那樣了。」
「難說。」
「我……我真的什麼事都沒做啊!」Eric放下文件夾,困擾地抱住頭,「別再拿他的事煩我了……自從他出現之後,簡直是一團亂……」他頓了頓,不滿地轉頭對沈君沁說:「還有你啊,為什麼老是站在他那邊?」
「我不喜歡有人欺負小動物嘛。」沈君沁笑著聳肩。
「你是浦島太郎嗎?」Eric瞪他。
「嗯……」沈君沁也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可以放那隻小烏龜回到大海嗎?」
「不行。」
「回答得真快。」
「那隻烏龜吞了我的寶物,等牠吐出來,我就會放牠走了。」Eric不能讓張嘉祥走,至少現在不行;他必須把張嘉祥綁在他身邊。
沈君沁知道Eric如此執著的原因,對此他沒有插嘴的餘地。他嘆一大口氣,「那你也別──」
「我、沒、有、欺、負、他。」Eric一字一頓,低聲說:「他如果在這裡受到挫折,那是因為他太笨。」
「我是不認為他真有那麼笨啦……他在努力了,給他一個機會嘛。」
若不是因為沈君沁是MIS的人,Eric真想把張嘉祥丟給他,讓他見識見識張嘉祥有多呆多遲鈍。
「我每天都有給他機會。可是叫他看報表又看不懂,找資料也不會找,你要我怎麼辦?」Eric食指敲著桌面,斜眼看沈君沁。雖然Eric沒有帶過新人,但身為經理,他也面試過新人,所以他之前以為沒什麼大不了;只不過他忽略了,那些已經是先被人資和第一關面試篩選過的人選,和張嘉祥在程度上有相當的差異。
沈君沁也並非看不出Eric七竅生煙,畢竟部門裡都是知名大學的畢業生,Eric應該是生平第一次接觸這麼『平凡』的人,沒有耐心是正常的。他抿起嘴唇想了想,「那……我想個方法,看能不能讓他提升一點。」
「不需要。等他吐出寶物,我遲早攆他走。」
「偶爾摸摸頭也不要緊,這二件事不衝突吧?」
「隨便。」Eric不耐煩地揮手趕人。
「我也是為了你好。」
「請滾。不送。」
沈君沁乖乖回去之後,Eric更心煩了。
他一開始並沒有預設立場,即使調查過後,他知道張嘉祥這個人不管在學業或人際關係上都非常普通,甚至可說是爛,但是他還是說服自己,那不代表一切,張嘉祥一定有某個很不錯的部分才對,就像張家工廠,雖然產品真的很不怎麼樣,不過至少還可以勉強找出一些優點。
給工廠的訂單是他的主意,是他原本打算釋出的一絲善意。幸好張家工廠很小,訂單量不用太大就能打發,否則就算他是董事長的兒子,也不可能在大採購案上獨斷妄為。
可是他第一眼見到張嘉祥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張嘉祥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他前所未見的無辜、怯懦、沒自信,讓他差點想叫人資把這傢伙帶走。Amy帶張嘉祥出去時,他一直思考到底哪裡出問題了。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他很快平靜了自己的情緒,認為自己太以貌取人,所以他給張嘉祥出個測驗,用張嘉祥最熟悉的產品當題目。
他以為那是天大的送分題,結果卻慘不忍睹。該崩潰的人是他才對,張嘉祥居然搶先他一步哭了,而且沈君沁還反過來責怪他。搞什麼啊?
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Eric按住額頭嘆氣。他在匆促之間修正了原本的打算,而現在既然做下去了,就只能做到底,沒有辦法喊停。
在目的達成之前,他不能讓張嘉祥離開。
張嘉祥不知道Eric是放棄他了,還是想圖個清靜,這兩天Eric除了叫他送公文之外,沒有交代其他事,他一方面慶幸有時間背簡報內容,一方面卻又感到沮喪,因為那表示他在這裡只夠格當跑腿。
延展的兩天一眨眼過去,到了預定好的簡報時間,張嘉祥緊張得不得了,還提前五分鐘到會議室準備。
日語組很敷衍地只派了兩個人來。雖然人數少,但他們臉上不耐煩和揶揄的表情讓張嘉祥更緊張。兩人一坐下來,隨手翻翻桌上的企劃書,張嘉祥都還沒開口,其中一人輕蔑地笑一下,很快地說一串日語。
張嘉祥滿腦子都是待會兒要說的內容,而且說話語氣又快,他更沒聽懂,反射性地「咦」了一聲。
「我說,」對方拍拍那份企劃書,「內容空洞淺白,文法是幼兒程度。你聽不懂日語嗎?」
「呃,我……」
「算了,快一點。我很忙,別廢話了。」另一人說中文催促他。
儘管這兩天張嘉祥沒事就在背企劃內容,晚上也在房間裡反覆練習簡報,但是因為太緊張,說起來仍然不免結巴又忘詞。
「夠了!」急躁的第一人揮手打斷張嘉祥的話,又劈哩啪啦講一大串話,張嘉祥勉強聽出是在嫌他說得很爛、亂七八糟、浪費時間之類的。
「的確沒有聽的價值。」另一人用極為緩慢的速度說著日語,就像張嘉祥大一時在日語聽力課上聽到的教學錄音帶那樣,擺明是在羞辱他,「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是廢物。」
第二人說完就站起來,離會議室門口較近的第一人馬上走了出去,第二人經過張嘉祥時,仍然用那緩慢的語調說:「記得關燈。」
張嘉祥杵在原地幾秒,默默把桌上的資料收起來,椅子擺回去,收好公用筆電、關掉投影機,然後關燈。
連讀了四年的專業都不如人,被罵還聽不懂,真是丟臉。
雖然被嘲笑了,但或許是認清了自己在這裡等同於耍猴戲的小丑,張嘉祥意外地不覺得非常低潮,只是有點難過自己以前虛晃了四年的光陰。早知道就該趁有老師可問的時候多學一點,現在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回想過去,他想起許立凱。當初許立凱比他還注重他自己的課業,他這個當事人卻完全不當一回事,許立凱是否覺得他是個不可雕的朽木?說不定就是因為他在各方面都太不積極,所以許立凱灰心了……
張嘉祥悄悄打開私人信箱,收件夾裡只有廣告信。他有寫信給許立凱,尤其是情緒低落又孤獨的這幾天,可是許立凱一封回信都沒有。他坐在位子上深呼吸一口氣,把失落的心情丟到一旁,拿起桌上的檔案夾。等一下要開專案會議,雖然不是他當記錄,可是他至少得搞懂梗概,他不想再當個鴨子聽雷的局外人。
Eric看張嘉祥這麼快就回來,心裡很煩悶,這表示張嘉祥連簡報都沒做完,就被轟走了。連堂堂專業項目都如此悽慘,他還真想看看,沈君沁能在張嘉祥身上找到什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