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鍾世翔在家裡沒有早晚餐,在學校倒是被餵得飽飽的。鍾世翔的身材比同齡孩子嬌小,甚至矮鍾昱華半個頭,長得又可愛,剛轉到新學校時,因為頭髮偏長,還被高年級的學姊誤認為是低年級的學妹,在知道他是男孩子之後,受歡迎的程度更是水漲船高。
 
  那些學姊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給鍾世翔吃的東西。雖然鍾昱華不太明白,不過聽說鍾世翔拿到食物的表情非常可愛,所以高年級的學姊沒事就會塞給他高級的糖果餅乾,鍾世翔很省著吃,還會偷藏起來,等假日肚子餓的時候吃。鍾昱華平常在母親嚴厲管教下甚少吃到零食,那些糖果餅乾也令他不禁垂涎三尺。
 
  鍾昱華在家裡不敢和鍾世翔說話,連眼神接觸都不敢,可是在學校就沒有顧忌。家裡以往只有他一個小孩,母親高壓管教下的苦只能自己吞,現在難得有個可以互吐苦水的兄弟,而且鍾世翔很好相處,所以鍾昱華很喜歡這個哥哥,一下課就黏在鍾世翔身邊,也順便分享學姊們的禮物。
 
  「奇怪,別人都說我們長得像,可是從來都沒有人給我東西。」鍾昱華吃著油油酥酥的進口果醬餅乾,自言自語般地說。
 
  「因為你很幸福。」
 
  鍾世翔答非所問,鍾昱華更疑惑了,「啊?」
 
  鍾世翔轉頭,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你不需要使出渾身解數,只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一點。」
 
  鍾世翔好像多懂一些自己不懂的事,讓鍾昱華有種被鍾世翔排除在外的感覺,他為了表示自己和鍾世翔是一樣的,不服氣地說:「我才不幸福咧!」
 
  「喔?」
 
  「我媽那麼兇,我一點都不幸福啊!」
 
  看著鍾昱華賭氣似地嘟起嘴巴,鍾世翔笑著在他嘴裡塞一塊手工夾心巧克力,敷衍似地說:「是,你也不幸福。」
 
  鍾昱華見自己受到認同,繼續抱怨:「像林佳岷他們都可以買新玩具和新遊戲,我都沒有,害我老是被他們笑,我媽都不會為我想一想,人脈很重要的!再這樣下去,我都沒朋友了!」
 
  「人脈?」鍾昱華用了大人世界的詞彙,讓鍾世翔大笑。
 
  「笑什麼?」自己明明在抱怨,鍾世翔還笑成那樣,讓鍾昱華不太開心。
 
  「對自己有用的才叫人脈,沒用的只是豬朋狗友,這是我媽說的。」
 
  「什麼啦?有什麼差別?」
 
  「例如……」鍾世翔想了想,「學姊會給我東西,就是人脈,林佳岷只會讓你向舅媽要東西被臭罵,所以是豬朋狗友。」然後他小聲說:「我只是舉例,你別告訴他們喔。」
 
  鍾昱華似懂非懂地點頭,又問:「那我呢?我是你的人脈還是豬朋狗友?」
 
  鍾世翔露出意味深遠的微笑,「你說呢?」
 
  「咦……」鍾昱華很認真地分析,「我不能給你東西……可是也不會害你挨罵,這樣算哪一邊啊?」他抓住鍾世翔的手搖一搖,又問了一次:「哪一邊啦?」
 
  鍾世翔沒有立刻回答,他也沒想過這個問題。鍾昱華再三問了之後,他才說:「你哪邊都不是。你是我弟弟啊。」
 
  「啊?這麼普通喔?」鍾昱華有點失望。
 
  「很普通嗎?」鍾世翔抱住他的手臂,「我有很多『人脈』,可是只有你一個『弟弟』喔。」
 
  自己似乎是最特別的一個,這讓鍾昱華很開心,他還想再說什麼時,上課鐘響了,他只能和鍾世翔回到各自的班級去。
 
  
 
 
 
 
 
 
 
  鍾世翔彬彬有禮又可愛乖巧,蔡玲如只能在成績上作文章,提出只要沒滿分,就少一分打一下,在這無理的要求下,鍾世翔到了五年級終於登上全年級第一名,雖然偶爾還是無法滿分,但挨打的次數大大減少,使得蔡玲如把處罰改為少一分半蹲半小時。有一次期中考試題太難,算一算鍾世翔總共要半蹲六個小時,這簡直要命,當蔡玲如冷酷地宣告處罰時,鍾昱華鼓起勇氣阻止母親,「媽……媽,這樣……萬一、萬一他星期一不能走路,那、那、那、那大家都知道,妳……妳對他不好了……」
 
  從結巴的程度,鍾世翔知道鍾昱華非常害怕,但他的目光定在桌面上,刻意不去看鍾昱華,以免蔡玲如遷怒到鍾昱華身上。
 
  鍾昱華說的有理。平常關起門來揍小孩沒人知道,但若造成鍾世翔身體上的傷害,她這個舅媽的後母做為就會曝光,說不定社會局會找上門,還會上社會新聞。她「哼」一聲,「那就少一分打兩下。」
 
  見母親難得讓步,鍾昱華更大膽地懇求,「不要啦,媽……」
 
  「閉嘴!還是你也要少一分打兩下?」
 
  鍾昱華立刻閉嘴。他的總分離滿分可遠了,就算一分打一下都要打一百多下。
 
  鍾世翔從頭到尾沒有多說一個字,彷彿他們母子倆說的事與他無關。蔡玲如拿出她特地買來體罰用的細竹條,鍾世翔配合地伸出左手,鍾昱華又連忙插嘴,「打、打、打手不好啦,會被……被發現……」
 
  蔡玲如不耐煩的火氣轟然冒出,她抓住這個囉哩八唆的兒子,往他的腰臀亂打一通,「你再囉唆!再幫他講話!我先打你!」
 
  「啊!啊!對不起啦媽!我不說了啦!」鍾昱華反射性地一挨打就大哭,平白挨了幾棍之後,蔡玲如看他哭得可憐,好不容易才停手,他又委屈地哭著說:「那妳打我這麼多下……少打他一點好不好?」
 
  這胳臂往外彎的發言,又讓蔡玲如氣得多打他幾下,「你這死孩子!屁股癢了你!」
 
  鍾世翔看不下去,抓住那根細竹條,「舅媽,妳再打他,就沒力氣打我了。」
 
  這話聽在蔡玲如耳裡充滿挑釁意味,「你當我老了,打不動你了嗎?」她轉身猛踹鍾昱華一腳,「你還不去看書!期末考再考這種分數給我丟人現眼,看我不打死你!」
 
  鍾昱華唯唯諾諾地走回房間,但坐在書桌前的他根本無法唸書,外面竹條咻咻揮動,以及一下又一下打在物體上的聲音,令他難過得淚流不止。
 
  外面的聲音停了,鍾昱華聽到母親回房間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又聽到鍾世翔關上房間門的聲音。他想去看看鍾世翔好不好,可是不敢,怕被母親發現。他這時第一次興起逃走的念頭,像父親一樣逃離這個房子,和鍾世翔一起,再也不要回來。
 
  可是離開之後要怎麼生活?現實的問題澆熄他的衝動,他從小到大衣食無缺,母親兇歸兇,還是很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他連升上初中部之後的住校生活都無法想像了,更何況是離家出走。
 
  鍾昱華放棄離家出走的想法,撕下一張便條紙帶著,小心翼翼地開門,走去鍾世翔的房間,把那張便條紙推進下方的門縫。因為怕敲門聲被母親聽見,這是他們的暗號。鍾昱華等了一下,房門慢慢打開。
 
  鍾世翔的房間原本是儲藏室,只是勉強清出一個放單人床墊和帆布衣櫥的空間,連一張書桌都沒有。鍾世翔開了門,蹣跚地走回床墊,無力地趴在上面。
 
  看到鍾世翔不良於行的模樣,鍾昱華的心又難受地糾成一團,他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輕輕摸鍾世翔的臀部,「很痛嗎?」
 
  鍾世翔一如往常輕描淡寫地回答:「還好。你呢?」
 
  「幾下而已,沒事。」
 
  鍾世翔勉強笑了笑,「那你還哭得跟殺豬一樣。」
 
  鍾昱華羞恥得紅了臉,嘀咕說:「我……我就愛哭嘛。」
 
  鍾世翔伸手摸他的頭髮,微笑說:「謝謝你。」
 
  「謝什麼?我什麼忙都沒幫上。」
 
  「至少你救了我的膝蓋。」
 
  「可是害了你的屁股。」鍾昱華低下頭,「而且……說不定,我真的是在為她的面子著想……她畢竟是我媽……」他握住鍾世翔的手,小聲地顫抖說:「我不能離開她,可是你可以……你可以不用留在這裡……」
 
  鍾世翔看著一滴滴微溫的水落在他被鍾昱華握住的手上,他也握住那雙手,「不用急,我們就快上初中了。」
 
  初中部強制住校,到時平日就不會在這個家裡了。
 
  「可是……假日還是要回來……」
 
  「假日而已。」
 
  「還有寒暑假啊……」鍾昱華嘟著嘴巴抽泣,「這個……這個暑假……我媽要送我去美國遊學……」
 
  「很好啊。」
 
  「一點都不好……只有你留在這裡,我怕她……她……」
 
  「都暑假了,她也沒藉口打我,頂多像之前一樣,叫我去工廠搬貨,沒什麼好擔心的。」鍾世翔輕捏他的臉,「好了,你回去吧,要是被舅媽發現,又要罵你了。」
 
  鍾昱華趕緊擦擦眼淚,悄悄回到自己房間。他原本是想去安慰鍾世翔,可是好像反而是鍾世翔一直安撫他,想到自己這麼沒用,鍾昱華更沮喪了。他現在唯一可以投靠的大人,大概只剩父親了,可是父親幾乎沒回家,即使回家,對他也很冷漠,反而還比較常問起鍾世翔的課業。
 
  要叫鍾世翔去投靠父親嗎?鍾世翔那麼成熟,父親說不定會接納他。只是鍾昱華一想到可能會和鍾世翔分開,心裡不知為何非常難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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