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御堂比較晚進公司,他還沒推開公司的門,就透過玻璃門看見公司僅有的幾名員工都聚集在一起,看著原野特助手上的東西。
御堂推開門走進去,還沒開口問,藤田就把原野手上的紙搶過來,急急忙忙地跑向御堂,「御堂先生!這是……真的嗎?」
御堂疑惑地看著藤田拿來的紙,那是一張照片的傳真,黑白的紙上印著佐伯倒車輪旁邊奄奄一息的模樣。御堂深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昨晚的影像又重回腦海裡。佐伯痛苦的呻吟,和扭曲的表情。
御堂閉上眼睛嘆氣後,點頭說:「是真的。已經向警方報案了。」
「社長……社長還好嗎?」
「還昏迷不醒。不過目前沒有生命危險。」御堂後半句說謊了,他不想讓員工更加恐慌,「還不確定對方的身份和原因,晚上禁止加班,外出時要注意別去人少的地方。」
御堂把那張傳真揉成一團,走進專務室。不一會兒,門上傳來敲門聲。「請進。」御堂說。
原野緊張地打開門走進來,把手上的一張紙交給御堂,「專務……這是昨天早上收到的。我想……會不會是……」
御堂拿來一看,紙上用電腦打字寫著:『不要插手食樂的事』。
「昨天收到的?」
「……是的。」
「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御堂語氣中透露出少見的嚴厲,原野嚇一跳縮起肩膀,眼神游移一下,怯生生地低著頭說:「對不起……我有告訴社長……」
御堂覺得自己好像太兇了。或許原野以為佐伯會和自己商量,沒想到佐伯不當一回事。那個自大狂……
御堂又嘆息後說:「抱歉。謝謝妳。妳回去忙吧。」
「那個……還有一件事。」原野用盡量保持鎮定的聲音說:「食樂說有急事,今天下午三點想來拜訪。」
御堂剛好也想找食樂說明狀況,並暫停計畫。他點點頭說:「好,我知道了。」就請原野離開。
加護病房的會客時間是早上十一點和晚上七點各一個半小時,御堂早上勉強處理一些公事之後就匆匆前往醫院。
佐伯身上如同昨晚手術結束時一樣插了好幾條管子,旁邊的儀器顯示他的生命象徵還算穩定。御堂撫摸他插著點滴管的左手,雖然很涼,但稍微回復了一點溫度。「佐伯……」御堂用手指輕輕碰觸佐伯貼著紗布的臉頰,「克哉……拜託你快點醒來……求求你……」
顫抖的語尾最後變成嗚咽,御堂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摀著臉泣不成聲。
下午,食樂的副社長、採購部長和生產課長前來拜訪。他們在會議室看到進來的人是御堂時,都露出疑問的表情。御堂和他們互換名片坐下後,開門見山地說:「敝公司的佐伯社長受傷了,現在人在醫院。」
「受傷了……?」
御堂遞出那張傳真,三人顯得更吃驚,「這、這是……」
「佐伯社長多半是因此遇襲。請問各位對此有什麼想法?」
三人面面相覷,然後副社長有點為難地開口:「這個……我們從來沒有收過威脅。堂堂正正地做生意始終是敝公司的座右銘。」
應該也是吧。御堂嘆了一口氣,「可是……因為目前出了這個狀況,很遺憾,我希望後續計畫能先暫緩。」
「怎麼會這樣……」採購部長煩惱地說:「怎麼事情都湊在一起呢?」
「貴公司那裡發生什麼問題嗎?」
「是這樣的……我們最重要的原料供應商突然倒閉了……」
食樂和那家供應商從一開始合作至今,交情十分好,可是似乎從一年多前的問題原料事件開始也跟著走下坡,許多工廠都轉向其他原料商進貨。最近銀行好像對放款有諸多刁難,周轉不及之下就破產了。
「尋找其他供應商呢?」
「只是其他公司的價格都高出許多,這樣下去我們很難滿足丸久的條件。」
這樣下去食樂也會跟著倒閉。御堂說:「我明白了。我請之前協助佐伯社長的同事進來商討一下。」他按了會議室電話的內線,叫原野和藤田進來。
「咦……?專務您不是說先暫緩……」
「我是指通路商的事情暫緩。現在這個問題不解決,恐怕一切就完了吧?但是重要的是找出幕後黑手。還麻煩各位也多留神注意。」
原野和藤田進來後,御堂大致和他們說食樂的情況,就把後續交給他們,自己回到專務室。
食樂倒閉,誰會得到好處?
御堂思索著,嘗試尋找所有可能的點。可是都找不到線索。
傍晚,他看了當天的晚報。報上沒有登出佐伯遇襲的新聞。或許媒體認為那只是每天都會發生的單純暴力事件,不是值得佔版面的新聞吧。
御堂晚上去醫院,護士正在幫佐伯換點滴,看到御堂進來便對他微微點頭。
「他今天還好嗎?」
「狀況很穩定。不過還沒有恢復意識。」
「這樣啊……謝謝。」
御堂坐在椅子上,握住佐伯的左手。「佐伯……」御堂溫柔地叫喚,「佐伯……是我啊。佐伯……快點醒來……不可以丟下我……」
御堂輕輕撫摸佐伯修長的手指,期待會像電影一樣,看到佐伯的手指動一下,然後悠悠轉醒;可是沒有。
御堂用佐伯的手碰觸自己的臉,表情充滿了心疼。
第二天早上,御堂特地跑一趟警署,詢問案情進展。果不其然,沒有進展。
但是御堂不知是否自己的心理作用,他覺得警方的態度很消極。因為這只是一件小案子嗎?對御堂來說,這是心愛的人遭受襲擊、現在還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的天大案件,但或許對警方來說,只是諸多暴力案件的其一,是每天都會發生的日常的一部分。
到了會客時間,御堂又去加護病房和昏迷不醒的佐伯說話,並為他按摩。醫生說佐伯需要多一點觸覺刺激。
看著佐伯脖子上插著呼吸器的模樣,御堂咬住嘴唇,他一定要把幕後主使者找出來。
「嗨,御堂。」
晚上去看過佐伯之後,在常去的紅酒吧裡,御堂食不知味地喝著紅酒,後面有人向他打招呼,然後在他對面坐下,「哇,你臉色好難看喔,好像快被鬼抓去一樣。」
坐下來的是高宮,御堂大學時期的好友之一,目前是政府公務員。御堂之前拜託他一件事,今晚高宮就是為此找御堂出來。
「喏。」高宮拿出一個信封。
御堂看都沒看,很快把信封放進公事包,說:「謝謝。」
「不用客氣啦!至於謝禮呢,最近我覺得身體好不舒服喔,不然麻煩你給我腳底按摩!」高宮笑嘻嘻地說。
「我為什麼要按摩你的臭腳……」
「不滿意嗎?那我要追加──」
「不不不,不是──」
「我這陣子沒空打掃家裡,你順便來幫我打掃一下好了。」
「誒,喂,我──」
「放心好了,我會幫你準備工具……啊對了,還要穿女僕裝喔~」
「你別自顧自的一直講好不好……而且居然要我穿女僕裝,有沒有搞錯啊?」
御堂皺眉說完,稍微笑了起來。高宮一直都很愛開玩笑,剛才的話也不知幾分真假。
「你也不想想,我是觀光廳的耶,居然叫我做那麼困難的事。」高宮誇張地皺起眉頭說:「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在幫你耶!」
「是是是,是我強人所難,對不起。」御堂看著杯中剩下的紅酒,「謝謝你,高宮。不過你什麼時候跑去觀光廳了?」
「國稅廳太沉悶,不適合我。」
「說的也是。你嘻皮笑臉的,一定常被盯。」
「不過,說真的。」高宮拿起一片餅乾抹上鵝肝醬,「你也小心一點。你那邊的事,我聽四柳說了。」
「你覺得呢?」
「不能說沒有可能啦……利益龐大嘛。」高宮咬了一口餅乾,「殺一、二個人也不算什麼吧。不過,你打算怎麼辦?」
御堂的表情又暗了下來。「我不知道……最近太心煩了,還想不出辦法。」
高宮也沉默地喝酒。一會兒,他拿出名片夾,從裡面翻出一張名片給御堂,「這是一個自由記者。說不定可以幫你什麼忙吧?」
御堂用食指和中指夾著名片看一下,然後收進上衣口袋說:「謝謝。」
「啊對了,我剛剛說的腳底按摩和女僕裝,都是認真的喔!」高宮又笑嘻嘻地說。
「你最好是找得到我這種尺寸的啦!」
高宮交給御堂的信封裡,有還未正式公開的土地開發文件。御堂之前查到的文件,範圍沒有涵蓋到食樂的廠區;但是這一份有。推動這件開發案的人是國會議員平山。丸久的會長是平山的親家,現任社長是平山的女婿。
或許問題原料一開始就是假新聞。為了搞垮食樂。
可是幕後沒想到來頭這麼大。御堂閉上眼睛,按摩太陽穴。但是來頭愈大,幕後就愈黑……一定會有辦法……
御堂把文件收進抽屜。他也還有自己的案子要做,這幾天不只他心神不寧,整個公司的士氣也很低落,效率變得很差。
手機響了。四柳打來的。「好消息,佐伯醒了。」
御堂手中的手機差點掉下來。他早上去的時候,還是一樣不省人事的佐伯……醒來了!
御堂震驚得沒有說話,四柳繼續自顧自的說:「不過只醒了一下子,還很虛弱的關係吧。他恢復得很快喔,這就是真愛的力量?」
四柳最後打趣地說,御堂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你少亂說了。」
「哈哈,就這樣了,掰掰。」四柳掛斷電話。
要不是加護病房有會客時間的限制,御堂真想現在就衝過去。
按捺下興奮的情緒,御堂繼續為某藝廊規劃新活動的案子。
晚上,御堂飛也似地衝到醫院,甚至等不及換好隔離衣,在走廊上一邊小跑步一邊綁隔離衣的帶子。
到了病房門前,御堂停下腳步調整呼吸,伸出手,慢慢旋轉門把,打開門。
病床上的佐伯,和今天早上離開時一樣,只是躺著而已。
御堂有點失落。雖然他知道佐伯還很虛弱,可能剛才醒過,現在只是不巧又睡著了。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坐在椅子上,和之前一樣輕輕握住佐伯的手,小聲地叫喚他:「佐伯……」
過了幾秒,御堂感覺到佐伯的手指稍微動了一下,然後佐伯的眼皮微微睜開,雖然細到像一條線,但是御堂知道他確實睜開眼睛了。
「佐伯……」御堂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是我,我來了。」
佐伯的嘴巴動了一下,彷彿要說話。御堂把耳朵湊過去,「佐伯,你想說什麼?」
佐伯有點困難地吸了二口氣,再度開口,「……你……是誰?」那三個字,讓御堂的心一瞬間宛如浸入冰塊。
御堂不知所措地看著佐伯。喪失記憶了嗎?醫生是說過因為顱內創傷的緣故,可能會暫時失去部分記憶,可是看起來,佐伯根本忘了他是誰?
看著御堂表情複雜的臉,佐伯突然笑了起來,「呵呵……嗚……嗚啊……哈啊……呵……嗚……」但似乎牽動傷口,又痛苦地呻吟。
「傷口痛嗎?佐伯?」御堂擔心地問。
「你……」佐伯沉重地呼吸了幾次,「真好……騙……呵呵……嗚嗚……」
御堂又緊張又莫名其妙地看著一會兒笑、一會兒痛得五官扭曲的佐伯,過幾秒才發覺自己被眼前這個鬼門關走一遭的情人愚弄了。「你……你也太無聊了吧!痛死你!活該!」
「……我……怎麼……可……能……」佐伯又停下來呼吸幾口,「忘……記你……」
「好了好了,不要再講話了。」御堂心疼虛弱又疼痛的情人,伸手撫摸佐伯因忍耐疼痛而更加蒼白的臉。
佐伯閉上眼睛。實在是太痛了,全身都好痛,尤其是頭和胸口,每呼吸一次胸口就痛一次。他沒有忘記御堂,可是他真的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裡;因為喪失受傷時的記憶,才讓他興起捉弄御堂的念頭。
睜開眼睛,發現不但身處陌生的環境,而且全身又痛又不能動時,佐伯心中有一些不自在,過一會兒來了一個全身從頭到腳被綠衣包裹的,只露出眼睛部位的人,又過一會兒,來了好幾個相同打扮的人,有一個戴著眼鏡的對他說了一些話,他的大腦朦朧間理解了「醫院」這二個字,才知道自己在醫院裡。
當佐伯在閉上眼睛的黑暗中,聽到御堂的聲音時,一股安心和喜悅從內心某處湧出,但睜開眼睛看到御堂彷彿老了幾歲的憔悴面容,又忍不住想逗他一下。那驚愕的表情實在太有趣了,御堂先生,真遺憾不能拍下來。
「好了,你休息。我幫你按摩。」御堂像之前一樣,一邊單方面和佐伯說些公司和生活中的事情,一邊為佐伯按摩沒有活動的部位。
佐伯暫時閉上眼睛,之後他的手指又動了一下,御堂立刻湊上前問:「什麼事?」
「我……怎麼……了?」
這是佐伯最想搞清楚的事。自己怎麼會傷成這樣?是出車禍了嗎?
「你被人海扁一頓。」御堂嘆氣說:「不要緊。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自己被打了,還打成這樣。佐伯昏沉沉的腦袋想不出原因,他只知道,如果御堂說要對方付出代價,那他就有可能身陷險境。
如果御堂也像這樣受傷……佐伯一想到這裡,情緒變得激動,他想叫御堂不要再管了,不論那是什麼事,可是激動的情緒讓他急促地渴求氧氣,完全無法說話。胸口好痛、好痛。他只能發出呻吟。
「佐伯!佐伯你怎麼了!」御堂慌了手腳,趕緊按下呼叫鈴。
護士為佐伯打了一針之後,語帶責備地要御堂不可以刺激病人。御堂低著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護士離開之後,他默默地坐在床邊,看著安穩地閉上眼睛的佐伯。
佐伯的眼皮沉重到睜不開,可是他知道御堂還握著他的手。
過一會兒,佐伯感覺到覆蓋著左手的溫度離開了。不要走。他在心中吶喊。可是無力的手指什麼也抓不住。
御堂還沒走出醫院,就看到岡部在外面抽煙。御堂不知道岡部來做什麼,自從知道黑幕極可能是國會議員之後,他就不對警方抱持任何期望。他佯裝沒有注意到岡部,走出醫院大門,岡部從後面跟上來叫住他,「御堂先生,借一步說話?」
御堂沒有轉頭,淡淡地說:「什麼事?」
「逮捕嫌犯了,是幾個黑道混混……」
「反正是頂罪的吧。」御堂打斷他的話。
岡部苦笑,「總之事情就這麼結案了。不過……」
御堂走到車門邊,正要開門時,岡部抓住他的手臂。御堂這才終於回頭看他。
「御堂先生。有的事情,就這麼算了吧。」岡部一臉認真地說:「我知道你在調查一些事。在出事之前,收手吧。」
「我知道你只是一個公務員,很多事情還是要聽上面的意思──」
「我也是一個警察,看過太多悲傷的例子。」岡部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至少佐伯先生活下來了。」
「那你應該也看過很多受害家屬的不甘心吧。」御堂不帶情緒起伏地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岡部放開御堂的手,看著車子揚長而去,他無奈地搔搔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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