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蓋瑞變得固執的緣故，喬舒亞時常很難取代蓋瑞，否則他才不會讓這種可怕的場面出現在卡洛和安德魯面前。通常蓋瑞鬧過之後就會萎靡一陣子，趁著蓋瑞現在精神疲累又悲傷，喬舒亞把他壓下去，浮出表面。
他輕輕握住安德魯顫抖著抱住他的手，無奈地嘆息。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深深感受到卡洛和安德魯的害怕、無助和悲傷，如果知道會讓他們這麼痛苦，或許自己直接死去還乾脆一些。該死的亞撒，他的建議果然不能聽。
可是他現在真的離不開蓋瑞的身體。蓋瑞大腦的活動力和他那時相比實在差太多，而且當時說不定因為是瀕死的放手一搏，他才能成功進入蓋瑞的身體。
「對不起……」對於這個狀況無能為力的喬舒亞，現在只能道歉。他拿開安德魯的手，走到卡洛身邊跪坐下來，掀起被刀子劃破且染滿鮮血的衣服，露出完好的腹部，「你看，沒事喔。安德魯說的都是真的。」
卡洛愣愣地看著喬舒亞的腹部，小心翼翼地伸出顫抖的手，指尖輕輕摸過平整的皮膚。他開始覺得或許瘋的人是他了。說不定這一切都是夢，因為他太想念喬舒亞才做了這樣的夢。既然是夢，為什麼不做個開心一點的呢？
這一定是做夢。明天醒來，或許喬舒亞仍然下落不明；又或許喬舒亞根本沒有失蹤過。醒來就好了。只要醒來就好了。
「我……去房間……」卡洛小聲地說，無精打采地垂著頭走去房間。
卡洛的內心一團混亂，安德魯則是身心俱疲，喬舒亞擔心再這樣下去，他們二個也會出問題。他得想辦法解決這個狀況。
「我來收拾。你去弄點東西和卡洛吃吧。」喬舒亞摸安德魯西裝上的血漬，「抱歉，害你的衣服髒了。」
安德魯握住他的手，「喬舒亞，拜託你告訴我，你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剛才為什麼要那麼做……你很痛苦嗎？我可以帶你去找更有權威的醫生……」
喬舒亞搖頭。他不能說出他和蓋瑞共用身體的事，安德魯是個善良的人，如果安德魯知道了，說不定會勸喬舒亞讓蓋瑞回去，那樣一來，因分開而痛苦的人就變成他了。雖然活著，卻不能和生命中最愛的兩個人見面，光用想的，他的內心就難受得不得了。
「我知道現在這樣讓你們很困擾，我會設法解決。」
「喬舒亞，或許有的事情，單靠你自己是沒辦法的。」
安德魯加重握住的力量，喬舒亞將身體靠在他的臂彎中，感受他的愛，與煩憂。喬舒亞好希望再回到以前那樣，可以沉浸在安德魯毫無顧慮的愛裡，從前那麼樂觀的安德魯，現在被他折磨得憂心忡忡，令他自責又心疼。
安德魯抱住他的肩膀，懇求般地說：「讓我幫你，喬舒亞……」
喬舒亞嘆氣，沒有正面回應安德魯，而是說：「我來收拾。」
他去拿水桶和抹布。安德魯回房間換下染血的衣服，然後到廚房將冷凍的義式燉飯直接裝盤放進微波爐，再燙一些青花菜和胡蘿蔔。
安德魯隨時注意客廳的動靜，他注意到外面變得很安靜，偷偷探頭出去看，喬舒亞把客廳回復原狀後，好像回到臥室去了。
喬舒亞換上乾淨的衣服，撐著額頭坐在床邊，試圖與蓋瑞溝通。
你可以別再做出剛才那種事嗎？
……我也想回去啊。你就只知道你離開他們會很痛苦，你有想過我現在就是這麼痛苦嗎？
喬舒亞雙手用力摀住臉，猶豫又猶豫，還是下不了決心。倒是蓋瑞發現他的躊躇，急忙道：
喂，你別又把爛攤子丟給我！
共用一個頭腦真麻煩，想什麼都會被知道。
你以為我想和你共用啊？你都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你既然那麼想回去，你下次就自己把全部事情對安德魯說，那樣……他應該就會讓你走了。
蓋瑞當然知道安德魯是個好人，很可能不會強行留住他；但也因為安德魯是個好人，他沒辦法傷安德魯的心。
你……你不能叫我當壞人啊！而且，他說不定只會繼續把我當神經病……你來說比較有說服力。
我不想面對安德魯難過的表情。
喬舒亞感受到蓋瑞的為難與退縮。
我……我也不想啊……你知道我一向喜歡讓人開心……
那就繼續待在這裡吧。
你很過份耶！這局面是你自己搞出來的，當然要由你來結束啊！
我知道你也捨不得安德魯和卡洛。克萊德有伊凡，他們沒有那麼需要你。
你幹嘛偷看我的想法！
我們共用一個頭腦，你想什麼我都知道，沒有偷看的必要。
唉唷！共用頭腦真是麻煩！
喬舒亞用力按了太陽穴。在頭腦裡對話好累，可是用嘴巴說出來會像是一個自言自語的神經病，他不想再增加卡洛和安德魯的恐慌。
安德魯走出來，勉強笑了笑，「吃飯吧。雖然又是冷凍食品。」然後走去敲卡洛的房門。
卡洛仍然無精打采。他看著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客廳，和對他微笑的喬舒亞，他覺得自己真的要精神錯亂了。他摸摸喬舒亞的腹部，像是問喬舒亞似地喃喃說：「剛才……是真的嗎？」
安德魯轉頭看喬舒亞。剛才發生那種事，喬舒亞應該無法再守住他的秘密了。
喬舒亞按住卡洛的手，反問：「什麼事？」
「剛才……你拿刀……刺你自己……」卡洛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抖動著，「腸子都……掉出來……」
「真是個可怕的夢。」喬舒亞微笑，撫摸他的頭，「對不起，一定是我最近的行為嚇到你，才害你做惡夢。我會努力配合治療，醫生一定會讓我好起來。」他抱住卡洛，再次說：「對不起。」
果然是做夢。卡洛鬆一口氣，抓緊喬舒亞的衣服，「我會陪著你……一定要好起來……」
餐桌上，喬舒亞很平常地吃著盤子裡的野菇燉飯，卡洛沒有食欲，只是用湯匙攪拌著飯和菜，最近胃一直不好的安德魯則是吃白麵包配高麗菜湯。
卡洛放下湯匙，小聲說：「我不吃了。」走回房間。他覺得很疲倦，只想一個人待在房間裡。
沉默的晚餐時間結束後，喬舒亞洗了盤子，走出去看到客廳沒有人，於是回到房間。
安德魯把他們兩人先前沾血的衣服裝進黑色垃圾袋，仔細擦拭房裡的血跡。喬舒亞走進房間，他稍微看了喬舒亞一眼，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
「安德魯……」喬舒亞輕輕拿開他手中的抹布，抱住他，並親吻他的嘴唇。這幾個星期，安德魯變得更瘦、更憔悴了。喬舒亞撫摸安德魯的身體，隔著衣服，甚至可以摸到肋骨的線條，他十分心疼，吻得更加深入且強烈。
安德魯微微閃躲喬舒亞的吻，「喬舒亞，告訴我事實，我想幫你。」
喬舒亞會告訴他，但不是現在。現在，喬舒亞只想再感受安德魯的愛，讓那份愛情填補他的心靈；然後，或許他就會有向安德魯坦承的勇氣。
「不……等等……」安德魯把頭撇開，「我現在沒有這個心情……」
「抱我，安德魯……我想和你做愛……」喬舒亞的內心空虛又寂寞，他渴求安德魯的愛撫，期盼與安德魯結合。他央求說：「拜託你……」
安德魯硬把喬舒亞拉開，無奈地嘆氣。
他可以擁抱喬舒亞，可是他不想有更親密的舉動，因為那次做愛之後，喬舒亞不但說出別人的名字，還變成蓋瑞，他怕性愛會刺激喬舒亞的精神狀態，或許喬舒亞受到某種與性相關的傷害，性愛才會變成轉換人格的開關，一想到這裡，他就心痛得無法自已。
不安，疑惑，猶豫，迷惘，喬舒亞從安德魯身上感受到一團龐大又複雜的情緒。喬舒亞的手掌輕輕放在安德魯的臉上，姆指撫摸他的臉頰。
「安德魯，我愛你。」
安德魯閉眼嘆氣，「我也是……」
「對不起，害你們這麼痛苦。這不是我的本意。」
蓋瑞知道喬舒亞想做什麼，他慌了起來：喂，等一下！
「我還是消失好了。」喬舒亞繼續說：「好好照顧卡洛，拜託你。」
喬舒亞的話，聽起來像交代遺言。安德魯蹙眉，「為什麼這麼說？什麼消失？」
「死去的那個，是我。但我捨不得放棄……」
安德魯抓住他的臂膀，追問道：「什麼意思？什麼死去的那個？喬舒亞？」
「我早就死在Ｄ國了。是我強奪了蓋瑞的身體。」喬舒亞閉上眼睛，不知是對蓋瑞或是對安德魯說：「抱歉，破壞你的生活。」接著整個人倒在安德魯身上。
你給我等一下！蓋瑞大吼。
我的戶頭裡有錢，密碼告訴你。自己想辦法回去吧。
什麼？為什麼我之前都不知道密碼……不對，現在不是講密碼的時候啊！
喬舒亞的意識說消失就消失，蓋瑞被迫出來接手身體，一睜眼就猛然抬頭，險些撞到安德魯的下巴。他的眼珠左右飄移，好像在尋找什麼似地慌張說：「等等！你到哪裡去了？」
蓋瑞之前氣喬舒亞的蠻橫，可是現在喬舒亞把身體還給他了，他又心疼喬舒亞的絕望，也不知如何應付眼前錯愕的安德魯。
「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更好的辦法，你出來啊你！」蓋瑞抓著自己的頭用力搖晃，彷彿這樣可以把喬舒亞搖出來。雖然蓋瑞很不甘心，但是他的確在各方面都不如喬舒亞，喬舒亞如果自己躲起來，蓋瑞是找不到他的。
「喬舒亞！」安德魯用力抓住蓋瑞的肩膀，阻止他再做出莫名其妙的舉動。可是安德魯也撐不住了，他其實一點都不堅強，只是喬舒亞變成這樣，他必須逼迫自己做一個強而有力的支柱。他抱住蓋瑞哭了出來，「你……再去吃個藥吧……」
這樣的安德魯，讓蓋瑞心軟了。他落寞地想，是不是該把身體讓給喬舒亞比較好呢？喬舒亞說的對，克萊德還有伊凡，可是安德魯和卡洛只有喬舒亞……
「我沒有生病，安德魯。」
精神病患都不會承認自己生病，看來即使是配合吃藥的喬舒亞也是如此。安德魯無奈地嘆氣。
像是知道安德魯為何嘆氣，蓋瑞又說：「我是說真的，我是喬舒亞的兄弟，你知道我們是雙胞胎。」
安德魯離開蓋瑞的身體，困惑地看著他。蓋瑞肯定地點頭。
安德魯半信半疑，「這是……怎麼回事？」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蓋瑞把他所知道的，加上從喬舒亞的記憶裡撿出來的片段，勉強拼湊起來說給安德魯聽，「他之前被抓回去了，然後就……不知道他們對他做了什麼，他好像過度使用自己的身體，所以身體壞掉了，亞撒要他搶我的身體，這樣他就可以繼續活下去，然後就……」他說完，攤手聳一下肩。
「亞撒是誰？」
「嗯……大概可以說是我們的『父親』吧？雖然我們不想承認就是了。他滿腦子壞主意，要喬舒亞搶我的身體，八成是想搞亂我們的生活，讓我們痛苦。」
搶身體這種事，安德魯還是很難相信。或是說他不願相信，「太天馬行空了，這種事……」
「不然你以為喬舒亞為什麼要特地千里迢迢跑到Ｄ國？就是因為我在那裡啊！」蓋瑞亂搔自己的頭髮，「唉唷！我要怎麼說，你才會相信？」
這就是剛才喬舒亞說的那句話的意思。他搶了蓋瑞的身體，他才是死在Ｄ國的那個人。
喬舒亞早就死了。
「是……這樣的嗎……」安德魯發著愣，「那你……為什麼不早點講……」
「我講了啊，你們把我當神經病。」蓋瑞委屈地說。
「所以你真的是……跟著道格出來的那個？」
蓋瑞點頭，「不過，抱歉，我們才跑沒多遠，道格就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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