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日子持續著,喬舒亞與卡洛也逐漸習慣和安德魯一起生活,而且因為喬舒亞沒有事情需要隱瞞安德魯,他甚至覺得現在的生活更愜意。
某一天的夜裡,喬舒亞睜開眼睛,看著黑暗的臥室。他躺著發一會兒呆,才躡手躡腳地下床,盡量避免吵醒安德魯。
他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凝視外面濃厚的黑夜。
這幾天頭腦時常一團混亂,亂得令他難受,感覺上卻不像以往的頭痛,唯一的共通點,是好像某個地方在呼喚他,就像兇手一樣。
這種不熟悉的混亂感覺讓他煩躁,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決定趁著夜晚去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來源。
為了不吵醒淺眠的安德魯,喬舒亞沒有進房間換衣服,悄悄出門。
他循著感覺左彎右拐,最後來到一條死巷,巷子兩旁是公寓正門,巷底是其他公寓的側面。喬舒亞抬頭看那三面高牆,猜想應該是從其中一戶發出來的,可是他一進入巷子,那個感覺就消失了。
都到這裡來了,喬舒亞至少想搞清楚那個讓他的頭腦混亂到極點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他集中精神尋找來源,當然他也不會疏忽警戒其他方面,但等到頸部右側一陣劇痛,他才發覺背後有人。藥物讓他的身體迅速失去力氣,他重重撞上停在旁邊路邊的車身再滑到地面。他拼命扭轉無力的身體,看到的是穿著襯衫和西裝褲的棕髮男子,手上拿著注射器。
喬舒亞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那個人和十幾年前長得一樣,喬舒亞不可能認錯──他是亞撒博士,相當於他們「父親」的人。
喬舒亞從以前就很難察覺亞撒的存在。他不知道亞撒是怎麼辦到的,亞撒就像幽靈,或是像空氣,身上沒有散發出任何氣息,他也幾乎無法感覺到亞撒的情緒波動。
亞撒露出微笑,蹲下撫摸他咬牙切齒的臉,「睡吧,我的孩子。」
喬舒亞在不省人事之前,只記得好幾名拿著步槍,全副武裝的護衛安靜又迅速地衝過來,把他架上一輛車。
鬧鐘一響就被安德魯按掉,他在床上大大伸展一下,抓抓頭髮坐起來,看向旁邊沒人的空位。
喬舒亞可能在做早餐。安德魯換好衣服走到廚房,廚房十分乾淨整齊,流理台和餐桌上空無一物,和昨晚整理過後的狀況一樣,可見喬舒亞還沒準備早餐。他輕輕開了卡洛房間的門,床上也只有卡洛一個人。
如果不在家裡……安德魯嘆了氣。喬舒亞八成又出去,奪走某人的性命了。安德魯無奈地沖一杯咖啡,拉開椅子坐下,等喬舒亞回來。
可是喬舒亞一直沒出現。
安德魯覺得奇怪。卡洛起床的時間快到了,喬舒亞不希望卡洛發現他的秘密,不可能這麼晚還不回來。他撥了喬舒亞的手機,手機鈴聲從房間傳出來。
他這才發現,喬舒亞連衣服都沒換。他的心中有股不妙的感覺。
會是『他們』終於找上門了嗎……?
他急忙下樓,一樓和往常一樣,沒有打鬥痕跡,而且安德魯認為就算派軍隊來,喬舒亞也未必會輸。
安德魯的心情很亂,總之他得先回到家裡,然後,卡洛的鬧鐘響了,接著過一會兒,著裝完畢的卡洛和平常一樣走進來,「喬舒──」
卡洛只講到一半,因為他只看到一臉嚴肅的安德魯,獨自坐在餐桌邊。
「喬舒亞呢?」
聽了卡洛的問題,安德魯搖頭。
卡洛也跑去看房間和廁所,然後又回到廚房,聲音有點慌張,「喬舒亞呢……?」
「不知道……」安德魯這次終於講出這三個字。
卡洛怔怔地看著空蕩蕩的廚房和餐桌。打從他有記憶起,早上的廚房永遠都會有準備好的早餐,和喬舒亞的背影,喬舒亞從未在早上缺席過,這不尋常的第一次,讓他的心中產生莫大恐慌。
再繼續發愣也於事無補。安德魯隨便從冰箱拿出火腿起士夾進吐司裡,裝進塑膠袋塞給一臉呆滯的卡洛,「帶在車上吃。我送你去學校。」
喬舒亞努力撐起異常沉重的眼皮,白色強光從睜開一道縫的視野射入,刺痛他的眼球,他反射性地閉上眼睛,想移動身體,卻發現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
大概是藥效還沒退,他不知道那個混蛋給他打了多重的藥。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喬舒亞沒想到還會再見到那個混蛋。
他深深呼吸,專注地感受呼吸氣流經過的路徑,接著是血液的流動,慢慢地,他開始感覺到自己的指尖。此時忽然聽到那個討厭的聲音。
「醒來了?」
喬舒亞沒有睜開眼睛,專心感覺自己的身體。
「我還擔心劑量太高。你恢復得很快。不過……有點太快了。」
喬舒亞厭惡的混蛋──亞撒按了旁邊一台機器上的幾個按鍵,調整輸入喬舒亞體內藥劑的份量。劑量寧願重,不能輕,他不想冒著讓喬舒亞恢復活動力的風險。他們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回這一個,不能讓他逃走。
「其實你對我來說已經沒什麼用了,你知道,你們是失敗的。不過道格當年帶走你們就算了,還銷毀不少東西,我需要你來重建一些資料和數據。」
喬舒亞再度嘗試睜開眼睛,亞撒正拿著一條似乎是儀器列印出來的單子在看,並自言自語似地說:「雖然只找到你一個,不過聊勝於無。而且說不定你比另一個有用。」
亞撒把手中的紙擱在一旁,拍拍喬舒亞的胸口,「放輕鬆。身為你的父親,建議你不要過度使用你的身體比較好。」
亞撒離開了視野範圍,喬舒亞盡量張開眼睛,因為這是他現在全身唯一能活動的地方。他想設法看自己所處的環境,但是他怎麼看都是一片白,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燈光,當然不可能有窗戶,但是也沒看到門和換氣孔。說不定白色的牆壁下面還是超厚鋼板之類的東西。
他不知道自己來這裡多久了。卡洛和安德魯一定很擔心。一想到那二個他最心愛的人,他更努力地設法取回身體的支配權。
可是他的頭腦始終非常昏沉。四周都有機器運轉的細細聲音,好像還有什麼人在低語呢喃。沒多久他又陷入昏睡。
「博士,這樣真的可以嗎?」
「沒事。只要專心注意他就好了。最好連眼皮都不要眨。」
亞撒降低了給喬舒亞的劑量,因為那些自以為位高權重的白癡,質疑他可愛孩子的能力。雖然這對雙胞胎不符合他的需要,但是受到輕視就是令他不悅。現在那些穿西裝和軍服的白癡就站在他後面,對前方佔了半面牆的超大螢幕交頭接耳。
畫面上是一個純白的房間,中央躺著一名看起來十分平凡的黑髮青年。為了防止喬舒亞做出意外之舉,亞撒花了許多經費製造這個囚籠,因此讓那些人不滿。他要讓他們知道,花大把鈔票打造這個房間,絕對不是因為他過度吹噓,誇大了這孩子的能力。
喬舒亞緩緩坐起來。他全身狂冒汗,身體拼命透過汗水代謝不屬於這個身體裡的東西,一件式的藍色實驗長衣有好幾處濕成深藍色。他很久沒有活動身體,中間雖然醒來好幾次,但總是在藥物作用下又陷入昏睡。
床在房間的正中央,沒看到之前瞥見的儀器,只有一根點滴架在他旁邊。喬舒亞有點困難地移動雙腿,側坐在床邊,他低著頭,謹慎地觀察四周,打量這個房間。牆壁和地板是由一片一片的東西組成的,看不到像是出口的地方。
他拔掉手腕上的點滴管站起來,雙腿有點乏力,他蹣跚地走向牆壁,牆壁摸起來像硬泡棉,或許是吸收衝擊的材質。他伸出食指輕鬆挖穿過那一層,底下的材質堅硬得如他所猜測,可能是某種韌度強的合金。
他抬頭往上看。天花板很高,可能高達六、七公尺,上面有好幾架攝影機,從不同角度觀察他。
喬舒亞不知道亞撒在打什麼主意,或許是正向幕後的重要人物展示成果,或許是想試試他有多少斤兩。雖然動手就遂了亞撒的意,可是喬舒亞不能待在這裡,他非離開不可。
喬舒亞摸索牆壁,想從這看起來完全一樣的材質中,找出門的位置。
看到喬舒亞逐漸走向藏在牆壁之中的門,亞撒心想他果然要對門下手。門是這個房間最脆弱部份。不過雖然說是最脆弱,但仍堅固到連穿甲彈也無法一擊打破。
喬舒亞走到一個位置,用左手撐著牆面。他察覺到這裡面有電流,或許是門。他還是有點暈、有點累,更討厭的是不知為何頭腦裡一直有一個細小的聲音,這讓他的情緒煩躁不已。
維持了那個姿勢幾分鐘之後,喬舒亞深吸一口氣,使勁朝那面牆擊出一拳。拳頭穿透外層吸震的物體,十分厚且堅固的金屬板往外凹陷,純白的牆壁露出門的輪廓。
很好,再一擊──
不知道觀察室已經慌成一團的喬舒亞,只喘了一口氣,就再度揮出比剛才更強勁的拳頭。扭曲的門脫離軌道,只剩一角還卡在牆縫中,控制開關的電線外露,外面的走廊上迅速衝來幾名身著全副黑色武裝的守衛,透過手中步槍的瞄準器牢牢盯著他。
喬舒亞毫不在乎他們。他只要再踹一腳,把門踢開就行了。
可是他突然覺得自己不該這麼做。
好像有個聲音叫他停止這個行為。腦袋茫然的喬舒亞乖乖呆站在門前,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不應該這麼做。應該回去床上躺好……
喬舒亞認為這個想法好像哪裡不對勁,但是他說不上來。他有點抗拒,所以沒有行動,一直站著發呆。
他茫然地看著扭曲的門,以及扭曲變形的門後面的走廊。走廊上的燈光因電壓不穩而閃爍了幾下。
對了,他要出去。他出去是為了──
好像快要想起答案。喬舒亞苦惱地思考時,一根金屬管無聲無息地從天花板伸出來,朝他射出一支針管。
喬舒亞連頭都沒轉,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揚起左手抓住那支針管。
他低頭疑惑地看著手中的針管,剎那間整個人被強大的重力壓得趴在地上。過幾秒他發現不是壓力把他壓倒,是地面有一股力量,緊緊吸住他手腕上的淺藍色手環。他的脖子和腳也緊貼著地板,應該也戴上了一樣的環。
他使盡力氣對抗那股吸力,好不容易撐起上半身,卻被增強的力量再度壓制在地板上。頭腦充滿混亂、暈眩與疼痛。直到他滿身大汗,沒有力氣再掙扎時,一雙黑色皮鞋出現在他矇矓的眼前。
亞撒拿注射器按在喬舒亞的脖子上打了一劑,用平靜的語氣說:「我說過,不要過度使用你的身體。」
喬舒亞閉上疲倦的眼睛,順從地把意識交付給深沉的黑暗。
喬舒亞的力量遠超過亞撒的意料,幾秒內就把門打爆,而且催眠暗示的效果不如預期,磁力也已經開到極限,如果喬舒亞不是在渾沌的狀態,他們完全不可能困住他。
而且這樣大鬧一場之後,亞撒認為得好好為喬舒亞做個全身檢查。喬舒亞過度使用超越常人的力量,忘記他的本質也是個人類,亞撒認為喬舒亞的身體可能會無法負荷。
武裝守衛和幾個穿白袍的研究員小心翼翼地走進來,謹慎地扶起失去意識的喬舒亞,放回床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