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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舒亞在漆黑的房間中坐起來,用力按住額頭,嘆了一口煩躁的氣。

  頭好痛。幾個月不曾頭痛,一痛起來就讓他難以招架,他實在好想捏碎自己的頭。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準備和男朋友一起從鄰省回來,殺死她自己的父母。喬舒亞的感應能力有距離範圍,似乎因為對方開車接近,所以對他的影響也逐漸加劇。昨天晚上喬舒亞的頭已經痛得不得了,他為了不讓安德魯和卡洛發現他的異狀,勉強自己入睡,然而睡沒幾個小時,就因為那二人愈來愈接近而被痛醒。

  他們還在聯絡鄰省的公路上,女子帶了兩把鋒利的黑鋼菜刀,要在父母一開門就動手。

  喬舒亞在不驚動卡洛的情況下,蹣跚走去客廳,抱住頭縮在沙發上。他拼命忍耐,不去理會那個女人。他不知道她和她的父母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但他知道,他不能再殺人。

  『你是個善良又溫柔的人,喬舒亞。』

  安德魯之前說過的話又浮現他的腦海。喬舒亞認為安德魯是個天真的傻瓜,他根本一點都不善良,只因為頭痛就取人性命,這種做法怎麼也稱不上善良。

  劇烈的疼痛使他喘息。內心誘惑他下手。只要下手,就不會痛苦了。那只是一件極為簡單的事。

  既然殺人是不對的,那麼那個女人就是壞人。應該死。

  不。說不定她的父母才是壞人,以前對她做過許多可怕的事,所以她才會想殺了他們。

  喬舒亞想找個理由說服自己,可是又有另一個想法出來反駁。他不知道真相,他不知道那個女人到底是對還是錯。他只知道,他好想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有惡意念頭的人,都該死。

  然後就可以解脫了。

  喬舒亞拉起胸口的睡衣,擦去滿臉冷汗。

  趁著天還沒亮,安德魯不會知道。

  心中的惡魔用甜美的話語慫恿他。

  沒錯,安德魯不會知道。

  喬舒亞摀住臉,深深吐一口氣,然後悄悄回房換衣服,出門。

  喬舒亞沒多久就來到兩旁盡是荒漠的省際公路,他站在沒有車的筆直公路上,等待那輛車出現。

  天空仍是深沉的黑藍色,現在時序進入春末夏初,離天亮只有一個多小時,他得速戰速決。

  遙遠的遠方出現灰塵微粒一般的小光點,那就是喬舒亞等待的目標,那個光點逐漸變大,分開變成兩個車燈,強烈的疼痛與腦鳴和高速疾駛的車子一同衝向喬舒亞。

  雙方的距離迅速縮短,開車的男人在車燈光束中隱約看到路上站了一個人形物體,吃驚的他拼命按喇叭,喬舒亞不為所動,他站穩腳步,本來想承接車子的撞擊,再把車子翻向路旁,但男子大概想拐去對向車道閃過他,卻因為車速過快,車頭一偏就拉不回來,衝幾公尺高的邊坡,翻滾了好幾圈。

  喬舒亞走下邊坡,昏迷的男子被椅子和安全氣囊卡在翻覆變形的車子裡,沒有繫安全帶的女子被甩出車外,在地上呻吟。

  喬舒亞撿起一塊比他的拳頭還大的石頭,從破碎扭曲的車窗砸進去,石頭擊破頭骨,嵌入男子的頭顱。

  他接著走向女子。重傷的女子看到朝她走過去的人影,用盡全力微弱地說:「救、救命……」

  喬舒亞蹲下去,用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抓起她的頭髮,將她的頭撞向地面。紅色與白色混合的液體,從頭顱與地面相接的地方流出。

  結束了。

  喬舒亞站起來,閉上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清晨微涼的空氣,享受重返大腦的平靜,然後回家。

  廚房瀰漫了烤牛肉的香味。等牛肉烤熟的空檔,喬舒亞俐落地將蕃茄洋蔥等等配料切薄片。

  輕輕的腳步聲進入廚房,一雙手從後面環抱喬舒亞的腰,安德魯把下巴靠在喬舒亞的右肩上,深深吸一口氣,問:「好香喔。是什麼?」

  「烤牛肉。」

  安德魯瞄一眼流理台上一個個切成半圓形,還帶有熱度的餅,那是喬舒亞親手做的袋餅,和超市賣的現成品不同,柔軟又有嚼勁,而且充滿麵粉的香氣,不只卡洛,連安德魯也很喜歡。

  「袋餅?早上做這個不會太麻煩嗎?」

  「不會。」喬舒亞簡短回應。其實是因為他太早回來,閒著沒事做,才會想做袋餅打發時間。他想迴避袋餅的話題,問道:「你不多睡一會兒?」

  「想抱抱你嘛。」

  現在天空才開始微亮。自從和喬舒亞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安德魯都很早起,雖然因為他身體不太好,平常本來就早睡早起,不過也沒這麼早,他純粹是想在卡洛起床之前,爭取和喬舒亞獨處的時間。

  但是喬舒亞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他希望安德魯睡多一點,不要因為缺乏睡眠而降低了免疫力。

  而且安德魯根本不需要這麼早起,因為他和喬舒亞相處的時間很多,如果喬舒亞不是找教授討論又沒課,就是和他在一起。

  「你最近寫論文好忙。什麼時候寫完?」

  「已經交了。」

  「噢,好快。那後天慶祝一下?」

  「慶祝什麼?」

  「你的十八歲生日啊!」

  喬舒亞假裝沒聽到那句話,打開烤箱拿出裡面的平底鍋,將鍋中的一大塊牛肉夾出來,切成薄片。

  他知道安德魯一直想和他更進一步。他沒有特別想窺視安德魯的想法和心情,但是不知為何它就是會在他們接吻或擁抱的時候傳過來,除了『他』和卡洛之外,喬舒亞以往對所有人幾乎都只感覺得到不好的想法,不像安德魯,所有心情不論好壞全都赤裸裸地在他面前攤開,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說到更進一步,十八歲生日只是喬舒亞的藉口。那種關起房門做的事情,如果不是他故意通報,即使犯法也不會被抓,但安德魯還是乖乖配合他,耐心且興奮地期待那一天到來。這些喬舒亞都知道。可是對於做愛,喬舒亞還是有一點點不自在,因為總是讓他想起以前的傑佛瑞和『他』。

  做愛是什麼感覺?好像很難受,好像不是會讓人甘願做的事,每次傑佛瑞哄騙『他』坐上那根聳立的陰莖,『他』都會流淚喊痛。這樣說來,海倫也是。她那麼痛苦地掙扎,所以才會被男人掐死。

  或許像某些動物一樣,做愛只是繁衍後代的手段,被進入的一方只有痛苦。性愛給喬舒亞的印象奇差無比,身為篤定會是被進入的一方,他的內心會如此抗拒也無可厚非。可是安德魯那麼開心,他沒辦法潑冷水。

  隱約傳來鬧鐘的聲音,卡洛要起床了。安德魯離開喬舒亞的身體,走出廚房,「我去換衣服。」

  安德魯回到廚房時,卡洛也換好衣服走進來,「哇!早餐吃袋餅嗎?我最喜歡袋餅了!」

  他開心地拉開椅子坐下,拿起喬舒亞剛放在他面前的袋餅咬了一大口。

  「你根本什麼都愛吃吧?」安德魯揶揄他。

  卡洛把那一大口咬幾下嚥下去,反駁說:「喬舒亞做什麼都好吃啊!你否認嗎?」

  「我又沒說不好吃……」安德魯咕噥說。

  「要多咬幾下。」喬舒亞語帶責備地對卡洛說。

  「我又不是安德魯,不會胃痛啦!」

  「什麼意思,你這小鬼!」

  安德魯用雙手擠壓卡洛的臉頰,卡洛只能講出完全聽不懂的話,「喔移吼還黑晃吼啊!」

  「聽不懂啦!」安德魯放手,「髒死了,菜都噴出來了。」

  「還不都是你害的!」卡洛對他吐舌頭。

  他們在鬧的時候,喬舒亞把已經放涼了的日式照燒漢堡三明治放進午餐盒裡,在旁邊的隔間放入生菜,並將裝入醬汁的小夾鍊袋放在邊緣,蓋上蓋子。

  吃完早餐,卡洛背起書包,在玄關擁抱喬舒亞,「掰掰,我走囉。」

  「嗯。祝你今天愉快。」

  安德魯的住處離卡洛的學校有點遠,喬舒亞的大學雖然比較近,卻是在反方向,所以這幾個月,都由安德魯開車接送卡洛。卡洛好像也挺喜歡安德魯,儘管喬舒亞依然偶爾會隱約感受到他的悲傷與寂寞。

  他們一走,喬舒亞就坐到沙發上,彎腰撐住額頭。

  雖然安德魯知道他的秘密,可是喬舒亞還是盡量不想讓安德魯發現他又去幹壞事了。他不知道安德魯能忍受他的行為多少次,要是安德魯哪天認為他只是個無藥可救的殺人魔,而選擇離開他──

  喬舒亞扶著額頭嘆氣。明明才幾個月而已。就算加上住在這裡之前的日子,頂多也只有半年,可是喬舒亞覺得自己愈來愈沉溺在安德魯對他的愛中,十幾年來即使生活在家庭裡卻彷彿孤獨一人的感覺消失了,反而令他不安又害怕,擔心萬一哪天安德魯不愛他了,他該如何是好。

  絕對,不能讓安德魯知道。

  喬舒亞又嘆一口氣,站起來走去廚房,清洗用過的杯盤和鍋子。

  現在只剩下最後的畢業考試,今天不需要早到學校。喬舒亞打開冰箱,一邊在心裡規畫菜單,一邊檢查冰箱裡的材料,盤算要去超市買哪些物品。

  沒多久,外面傳來玄關門開啟的聲音,喬舒亞轉頭,安德魯快步走進廚房,一句話都沒說就抱住他。

  「怎麼了?今天好快。」喬舒亞問。

  「我想趕在你出門之前回來。」

  「為什麼?」

  「你今天早上,天還沒亮的時候,出去過了吧?」

  安德魯昨天晚上就覺得喬舒亞有點心不在焉,偶爾皺眉,像是不舒服的樣子,加上他向來淺眠,凌晨他在睡夢中聽到大門開關的聲音,起床去隔壁房間看一下,只剩卡洛睡在床上。

  自從尋找的目標鎖定在喬舒亞身上,安德魯花了一年多,徹底把喬舒亞從小到大調查一遍,包括喬舒亞小時候經常因為頭痛就醫的事。

  最初的一、二年,喬舒亞一頭痛就醫,就會出現奇妙的命案,例如被不知為何折斷的號誌燈柱壓爆頭顱;之後喬舒亞似乎知道要掩飾,幾乎不再出現這種招人懷疑的狀況。

  喬舒亞沒有回答安德魯的問題。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雖然安德魯感覺起來很關心他,可是如果次數一多……

  「放心,我不是說我都知道嗎?」安德魯露出溫柔的笑容,「我只是想知道,那些人讓你很困擾嗎?」

  「嗯。」

  喬舒亞拼命阻止自己感受從安德魯那裡傳過來的情緒。他不配接受那種關愛。

  「你可以告訴我,說出來會好一點,不要全部自己承擔。」安德魯疼惜地說。

  「他們……想殺人。我的頭好痛,好像快死了……所以我……」

  再說下去好像在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喬舒亞就此打住。不管怎麼說,他從未關心過對象的動機,一心只想殺了對方;他和那些人,沒有分別。

  「你認為我是壞人嗎?」

  「不……喬舒亞是好孩子。」安德魯仍抱著喬舒亞,撫摸他後腦勺的頭髮,「我相信你做的都是好事。你很棒。」

  「……你不懂。」喬舒亞的情緒激動起來,肩膀也因變快的心跳而起伏,「我……沒有深究過他們的動機……我只想殺了他們。我……」

  安德魯輕輕「噓」一聲,打斷喬舒亞的話,然後用安撫小孩似的溫柔語氣說:「你奪去生命的那些人裡,曾經有人是為了正確的事而計畫殺人的嗎?」

  莫名的意外命案都會上新聞,報導會寫出死者的簡略背景,至少就喬舒亞所知,還沒有出現過那樣的人。

  「我不知道。說不定──」

  「那就表示至少目前沒有那樣的人。說不定,你只會發現壞人的意圖啊,超級英雄不都是那樣的嗎?」

  「我又……不是超級英雄……」

  喬舒亞抱著安德魯,緊緊抓住他背後的衣服。安德魯的溫暖又快讓他哭了。他稍微仰起頭,親吻安德魯的嘴唇,然後更深入地探求口腔。可是還不夠,喬舒亞想要更加緊密地和安德魯交融在一起,如果不能夠成為安德魯身體的一部分,至少想和他成為一體。

  喬舒亞拉起牽引安德魯的手,引導他撫摸自己的身體,安德魯卻突然輕輕推開他,臉色凝重地問:「你做什麼?」

  喬舒亞望著他,「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嗎?」

  安德魯尷尬地臉紅,但仍然正色說:「我不是為了做這種事,才和你說那些話。」

  「我也不是因為你說了那些話,才想和你做這種事。」喬舒亞又繼續吻安德魯,「我想要你……填滿我……」

  喬舒亞輕輕吸舔安德魯的嘴唇與舌頭,安德魯不知所措,斷斷續續地說:「那……十八歲……怎麼辦……」

  「不管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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