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離開巷子，克萊德才終於從恐怖的魄力中解放。將近二千歲的吸血鬼果然非比尋常，不須動到一根手指，就讓他幾乎窒息。
克萊德覺得伊凡應該誤會了什麼事。伊凡剛才的眼神十分悲傷，克萊德一想起來，胸口就變得難受。他走出巷子，招牌與霓虹燈把街上照亮得宛如白天，他到處都看不到伊凡的影子，也感受不到一絲吸血鬼的氣息。
他趕緊回家，家裡只有蓋瑞在。他問蓋瑞：「伊凡回來過嗎？」
蓋瑞搖頭，他見克萊德緊蹙眉心，也問道：「怎麼了嗎？」
克萊德不知該從何說起，他嘆了氣，把裝著書的紙袋拿給蓋瑞，「這給你看。如果喜歡，明天我再買新的。」
蓋瑞高興地笑著抱住紙袋，「謝謝！我會慢慢看！」
克萊德微笑著摸摸蓋瑞的頭，「那我走了。如果伊凡回來，跟他說我去上班。」
蓋瑞覺得克萊德的表情有幾分憂愁，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們吵架了？」
克萊德苦笑，「算是……吧？」
「不用擔心，伊凡很愛你，他不會生你的氣。」蓋瑞毫不掩飾地笑說。
「你……從他身上感應到的？」
「不是啊，我聽他對你說話的語氣就知道了。」蓋瑞依然一派天真地笑道：「聽起來很溫柔喔！我每次都在想，他對你說話時不知道是什麼表情？因為他從來沒用那種語氣對我說話，我都想像不出來。我想他笑起來應該也很好看吧？」
克萊德訝異之餘，也覺得自己遲鈍得不可饒恕，連蓋瑞都能從聲音聽出伊凡對他的愛，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所以伊凡才會動怒。就連尋常人類，單方面付出那麼久卻始終被忽視，都會氣憤難耐了，更何況是那麼老的吸血鬼，克萊德簡直等於把伊凡高傲的自尊心拽在地上踩。
可是伊凡沒有對他發脾氣，還吻了他。
克萊德難過極了。心臟明明不會跳動，他卻仍然覺得胸口好痛。
克萊德的表情變得更鬱悶，蓋瑞認為是自己又不知不覺說錯話了，他縮起肩膀，囁嚅說：「……對不起。」
「沒事。不是你的錯。」克萊德勉強揚起嘴角，蹲下來摸一下蓋瑞的臉，「是我……太把他當成理所當然了。我要好好向他道歉才行。」
道歉。然後告訴他，『我也愛你』。
「伊凡一定會很高興。」蓋瑞笑說。
「你啊……」克萊德輕捏蓋瑞軟嫩的小臉頰，「他對你那麼壞，你也這麼關心他？」
「我喜歡大家開心啊。而且伊凡高興的話，就不會欺負我了。」
蓋瑞無邪的可愛笑容讓克萊德心疼。他的願望那麼小，只要伊凡不欺負他，就可以那麼高興。克萊德抱住蓋瑞，「我會好好和他溝通，要他對你好一點。」
克萊德最後決定還是去上班，反正他也找不到伊凡，而且讓伊凡獨自冷靜一下也好。
下班途中，克萊德去速食店買了他答應給蓋瑞的炸雞。他回到家裡，叫了伊凡幾聲，沒聽到回應，房間裡也沒有人。
伊凡跑去哪裡了？克萊德內心不安。最近天亮得早，說不定再不久太陽就要出來了。他煩悶地走到廁所門口，看到蓋瑞昏迷倒在濕淋淋的地板上，從頭到腳都濕透了，洗手臺裡還有半滿的水。
儘管知道蓋瑞應該不會有事，克萊德仍然緊張地拍拍蓋瑞蒼白的臉，「蓋瑞？蓋瑞？」
蓋瑞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克萊德擔心的臉，就害怕地哭了起來，他想抱住克萊德大哭，但是身體還很虛弱，只能無力地躺在克萊德的手中啜泣嗚咽。
一定是伊凡幹的，可是克萊德不知道為什麼伊凡要這麼對待蓋瑞。他問蓋瑞：「伊凡呢？」
蓋瑞哭著搖頭。克萊德去房間拿毛巾和衣服，先幫蓋瑞擦乾，換上乾淨的衣服，然後在廁所門口鋪浴巾，讓蓋瑞躺在那裡。他本來想打開鎖住蓋瑞的鍊條，讓蓋瑞躺在床上，可是他擔心萬一等一下伊凡回來，看到他放開蓋瑞會更生氣。
克萊德把裝了炸雞與飲料的紙袋放在蓋瑞旁邊，撫摸蓋瑞的頭髮，「我出去找他。身體沒事了就吃吧。」
蓋瑞從客廳的窗戶看到黑色的天空開始褪色變藍，他用盡僅有的力氣抓住克萊德，「別去……天快亮了……」
克萊德握住他的手，安撫般地說：「不要緊。我馬上回來。」
克萊德雖然想找伊凡，可是他完全不知道伊凡會去哪裡，伊凡的手機也打不通，他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街上亂跑；即使他想集中精神去感受伊凡的氣息，但是心情太亂，加上伊凡很擅長隱藏自己，克萊德什麼都感覺不到。
太陽從建築物之間探出頭來，光芒加熱了空氣的溫度，儘管沒有直接碰觸到陽光，但是陽光近在咫尺的熱度，仍讓克萊德甚至覺得皮膚彷彿被燙傷，他趕緊從建築物的陰影下跑回住處。
日出了。克萊德心急如焚，卻也束手無策，他打從心底畏懼陽光，就連站在陰影底下都需要莫大的勇氣。他只能希望伊凡已經回到家裡，或是躲在安全的地方。他無法想像失去伊凡的生活會是如何，因為他一直認為伊凡會永遠在他身邊。若是伊凡不在了──
害怕與不安險些讓鮮血奪眶而出。吸血鬼沒有眼淚，悲傷至極就會流出血淚，可是現在路上已有零星的路人，眼睛流血太引人注目。克萊德不斷深呼吸，設法穩住情緒。
一打開玄關門，克萊德就聽到蓋瑞微弱的哭聲，他連忙跑進客廳，看到伊凡一腳踩在蓋瑞的胸口上，蓋瑞痛苦地咳嗽哭泣，拼命掙扎想搬開那隻腳，嘴角和鼻孔有血液流下的痕跡。
「伊凡！」
伊凡聽到克萊德叫他，面無表情地轉頭過去，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接著用力一踩，蓋瑞大聲慘叫，鮮血從他的口鼻溢出，克萊德似乎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不要這樣……」克萊德慢慢走近伊凡，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難過地說：「你為什麼……」
「心疼嗎？他又不會死。」伊凡抓著蓋瑞的頭髮，直接把那瘦小的身軀整個拎起來，腳上的鐵鍊還連在馬桶下，因身體被提起而拉得筆直。蓋瑞渾身痛得不住發抖，相形之下頭皮的疼痛已經不算什麼。
「我帶他回來是當食物。食物就該有食物的樣子。」
伊凡冷酷地說完，狠狠咬住蓋瑞的脖子，蓋瑞暫時稍微哭得大聲了一些，接著逐漸沒有聲音。即使蓋瑞的手腳無力地下垂，伊凡還是沒有放開他。
「伊……伊凡！」
聽到克萊德著急地叫他，伊凡眼睛朝上看向克萊德，嘴巴仍貼在蓋瑞的頸部。
「你………你是氣我對他好嗎？這是兩回事啊！我最愛的還是你啊！」
「騙誰啊？」伊凡把失去意識的蓋瑞像垃圾一樣扔到地上，「要不是鏡子照不出來，真想叫你看看你昨天晚上的表情……你曾經用那麼開心的表情，為我做過什麼事嗎？」
這個問題讓克萊德愣住。
他和伊凡相識的時候，他正處於低潮的谷底，一直都是伊凡在照顧他，逗他開心，所以他太習慣那樣的伊凡，太習慣讓伊凡照顧，太習慣接受伊凡的好意，太習慣自己不需要付出。克萊德到現在才終於知道，為什麼伊凡那麼喜歡問自己愛不愛他；克萊德不知道伊凡的詢問是出於不安，他甚至有時還覺得，老是問那種問題的伊凡有點煩人。
他不只踐踏了伊凡的高傲的自尊，還踐踏了古老吸血鬼難得的愛。
「對不起……伊凡。」克萊德上前抱住伊凡，「對不起，讓你這麼傷心。」他靠著伊凡的頭，「我要是不愛你，剛才就不會去找你了……你知道我有多膽小。」
克萊德冒著日出的危險飛奔出去找他，這足以說明克萊德把他擺在自己的安危之前。伊凡也想抱住克萊德，可是他心裡還在鬧彆扭，所以雙手仍垂在身體兩側，沒有回應克萊德的擁抱。
「對不起。我真的很愛你。只是我認為你不需要我照顧，所以忽略你了。」
「哼……現在你知道我這麼老，更覺得我不需要照顧了吧？」
伊凡鬧脾氣說的話，讓克萊德苦笑，「我不知道吸血鬼原來也是愈老愈幼稚。」
「不幼稚一點，活那麼久很累。像你這種嚴肅的傢伙，五百年大概就是極限了吧？」
「沒有你的話，五十年我也撐不下去。」
「噁心死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肉麻？」
伊凡嘴巴上說噁心，卻感動地用力抱住克萊德，克萊德的骨頭都差點被他勒斷。感覺到伊凡似乎稍微放鬆了，克萊德瞄一眼以不自然的姿勢倒在地上的蓋瑞，但他想了想，現在應該不是和伊凡談蓋瑞的好時機，他還是先安撫伊凡，畢竟兩千歲的吸血鬼若發起飆來，他根本無法抵擋。
他拍拍這個內心比外表看起來更幼稚的老吸血鬼，「下次不要亂跑了，我好擔心你。」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剛才第一次想到我可能會失去你，害怕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克萊德緊緊抓住伊凡背後的衣服，「我太習慣你在身邊了……對不起，伊凡，對不起。」
克萊德的道歉，讓伊凡的心都要融化了。「不用道歉……」他在克萊德的頸側深深吸一口氣，嗅覺的受器充滿克萊德的體香，「我只要知道你愛我……就好……」
克萊德把頭偏向另一邊，伊凡將這個舉動當做是他允許自己吸血的信號，張開嘴巴舔了那細嫩的頸部皮膚，輕輕咬下去。
「嗯……啊……啊……」克萊德吐出誘惑的氣音，放鬆力氣，癱軟在伊凡的擁抱中。他知道伊凡吸他的血，不是為了滿足饑餓。對沒有其他肉體欲望的吸血鬼來說，吸血的快感遠超過一切感官舒暢，包含性在內。
克萊德讓伊凡吸他的血，除了享受伊凡帶給他的快感，也表示把他的生命交付在伊凡手裡，伊凡隨時都可以吸乾他身上的血液，讓他成為一具乾屍，陷入永劫的沉眠。
伊凡愛憐地吸吮克萊德的血，愛人的血液品嚐起來總是特別美味。他很有節制地停在克萊德歡愉的高潮時，轉而親吻那雙喘息的嘴唇
『他對你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喔！』
在伊凡輕柔的動作中，克萊德想起蓋瑞說的話，不由得心酸。他希望伊凡也能對蓋瑞好一點，蓋瑞明明是那麼可愛的孩子……他嘆一口氣，輕撫伊凡的臉頰，「你先去休息吧。這裡被你搞得一團糟，我打掃一下。」
伊凡對他露出溫和的笑容，轉身走向臥房。
克萊德拿抹布擦了翻倒在地上的飲料和冰塊，把被飲料浸濕的炸雞扔了，用濕毛巾，輕輕擦掉蓋瑞滿臉的血污與汗水。蓋瑞被伊凡踩到凹陷的胸口已經恢復平整，彷彿熟睡似地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克萊德心疼地把那瘦小的身軀抱在懷中，又怕被伊凡看到，才抱了幾秒就趕緊放回地上。
他愛伊凡，可是他也愛蓋瑞，愛不只有一種形式，這兩種愛應該彼此不衝突。可是為什麼伊凡不懂呢？
他撥開蓋瑞的瀏海，小臉上的長睫毛微微顫動。
或許該讓蓋瑞離開吧？再回到之前，只和伊凡生活的日子。
重新忍受饑餓是一回事。一想到如果蓋瑞不在這個房子裡，克萊德的胸口就一陣難受。他應該要想點辦法，讓伊凡不要那麼討厭蓋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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