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祥在口乾舌躁、噁心感和頭痛中醒來,他想翻身,但腰和脖子一動就痛,他發出乾巴巴的呻吟。

  「終於醒了。」

  聽到別人的聲音,吃驚的腦袋稍微更清醒了一些,他看到前方有一雙穿了拖鞋的腳,想往上看是誰,頭一抬就撞上東西。

  「小心一點,別撞壞飯店的茶几。」

  飯店?張嘉祥這才認出聲音主人是Eric,他一邊唉一邊慢慢爬起來,Eric坐在茶几另一邊的沙發上打電腦。

  看樣子自己剛才躺在地板上。張嘉祥大大伸展了痠痛的身體,坐上沙發,「頭好痛……」

  Eric皺眉看他,然後走去浴室倒一杯水遞給他,「喏,喝點水。」

  「謝謝……」

  張嘉祥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睡在Eric房間的地板上,他先努力回想為什麼場景會在Eric房間,才想起自己好像是來做報告的,然後……然後發生什麼事?

  Eric蓋上電腦,「好了,早餐時間還沒過,下去吃吧。」

  「咦?早餐?」

  「你昨天下午喝醉之後就一直睡到現在。你再不醒來,我就要自己去吃了。」

  Eric的聲音裡聽不出生氣的跡象,但他自顧自的拿了磁卡就走,張嘉祥連忙跟上,「我……我睡了一天?」

  「還睡到從沙發上滾下來。」當時還把坐在對面專心辦公的Eric嚇一跳,Eric以為他會醒來,結果並沒有,「酒量差就不要喝酒。」

  張嘉祥原本因宿醉而蒼白的臉色微微泛紅,他搔搔後頸,小聲說:「抱歉……」

  Eric沒有想責備他的意思,也沒什麼好責備的,頂多就是少了半天的時間外出走走,Eric倒正好處理台灣的事。

  還在宿醉的張嘉祥沒什麼胃口,各種火腿乳酪馬鈴薯光用聞的就想吐,Eric看他一臉病懨懨,拿一杯點綴了幾種新鮮莓果和果醬的米白色糊狀物給他。

  「這什麼……」張嘉祥興趣缺缺地用湯匙撥開莓果與果醬。

  「瑞典人聖誕節必吃的米布丁。吃一點,空腹會胃痛。」Eric叉起生菜,「晚一點還要去搭飛機。」

  「搭飛機?」張嘉祥乖乖舀起一點莓果和糊狀物放入口中,像是淡淡奶香混合肉桂香的甜粥,只是那個看來鮮美誘人的紅色圓形莓果實在有夠酸,他差點反射性吐出來。

  Eric看他整張臉皺成一團,有點擔心地問:「不舒服?」

  張嘉祥喝一大口水沖淡酸味,「酸……酸死了……」他把那用可愛鮮紅外表騙人的小果子挑出來,「這東西好酸……看它這麼紅,我還以為很甜……」

  「喔,那的確很酸。紅醋栗,這裡的特產。」

  「那你還放這麼多……」

  「酸味醒酒啊。」

  張嘉祥哀怨地看著微笑啜飲咖啡的Eric,「你在整我嗎?」

  「我是為你好。你這樣子,坐飛機只會更難受。」

  說到坐飛機,「今天要去哪裡嗎?」

  「君沁沒告訴你?他特地安排我們去聖誕老人村過聖誕節。」

  「聖誕老人村?」張嘉祥無神的眼睛一瞬間發亮,「就是可以看到聖誕老人的地方?」

  「嗯。」

  「哇噢……好棒!」

  這麼大個人了,聽到能看見聖誕老人--而且只是商業化的產物──還這麼興奮,Eric覺得實在有趣,有趣得可愛。

  「不過因為你醉到叫不醒,飛機改成下午的,我們到那裡已經關門了。」

  「啊──」

  張嘉祥懊惱地張大嘴巴。早知道就不喝酒了,喝酒誤事啊。

  Eric就喜歡看他毫無保留的表情變化。Eric笑說:「我們在那裡住兩晚,明天還有機會。」

  「你為什麼話都不一次說完?」張嘉祥埋怨Eric。

  「看你的表情變來變去很有意思。」

  「我又不是玩具。」

  Eric本來還想接話,但隨即改口說:「快吃吧,吃完回房間洗個澡,收收行李,休息一下。」

  早餐過後回房間,Eric住的樓層較高,於是他們在電梯裡分別。Eric回到寬敞的房間,走過沙發時瞥見地毯上有一塊深色痕跡。該不會是張嘉祥睡覺時流的口水吧?想到這裡,Eric又笑了起來。

  他現在得承認,張嘉祥確實很有趣。他以前沒遇過這樣的人,這麼單純沒心眼,不懂表現自己,也不懂得偽裝自己,更沒有企圖從他這裡獲取任何利益。張嘉祥對他而言是個全新的體驗,新鮮又好玩。

  但是單純不等於笨,他認為張嘉祥不笨,只是腦袋需要開發。他要讓張嘉祥發揮出更多才能,成為能匹配他的稱職助手。

  到了出發時間,Eric正想打電話給張嘉祥,門鈴就響了。張嘉祥已經拉著行李箱來找他。

  「今天很機靈嘛,居然比門房早來。」Eric見張嘉祥往臥室走去,「你做什麼?」

  「君沁說怕你把東西忘在房間,要我檢查一下。」張嘉祥拉開床邊櫃子的抽屜說。

  沈君沁那小子居然私下破壞他的形象。Eric乾咳一聲,「我才沒那麼丟三落四。」

  「他說你曾經把──」

  Eric不想知道沈君沁究竟把哪一次告訴張嘉祥,他打斷未完的話,「我才待一晚,東西都沒拿出來,你在這裡住那麼多天,才該擔心有沒有東西忘記收吧?」

  「放心!」張嘉祥信心滿滿地拍胸脯說:「我檢查過兩遍,東西都收好了!」

  「這有什麼好得意……」

  門房上來幫他們帶行李,Eric拿起隨身的包包,看張嘉祥只背了電腦包,問道:「你沒帶其他包包嗎?只有電腦?」

  「咦?」張嘉祥歪頭看他一下,驚呼:「啊!我忘記帶包包了!我等一下去樓下找你!」

  看著張嘉祥在門房驚訝的眼神中跑走的背影,Eric「哼」一聲,喃喃說:「到底是誰丟三落四。」

  

 

 

 

  抵達羅瓦涅米機場時,天已經黑了,但時間才將近五點。張嘉祥推著行李推車跟在Eric後面,走向渡假村接駁車的方向。有Eric在還是很不錯,他只要跟緊就好,其他事情一概不用管,而且不知是否換個環境也改變了心境,他覺得和Eric相處起來,比在台灣更自在一些。

  通往外面的玻璃門一開,冷風唰地衝進溫暖的室內,張嘉祥這才手忙腳亂地拿起掛在推車上的雪衣穿。

  「冷死了……」他把雪衣附的脖圍拉上來遮到嘴巴,看Eric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不禁懷疑Eric是否對溫度不敏感,「你不冷嗎?」

  「一下子而已。」

  往Eric走去的方向,可以看到一輛車身畫了大大的白鬍子聖誕老人的紅色車子。那一定就是接駁車了。張嘉祥趕緊加快腳步,腳底被踩踏成結實薄冰的積雪又讓他冷不防一滑,幸好走在前面的Eric眼明手快擋下了被推向前的行李推車,否則他恐怕又要摔一跤。

  「小心地上。」Eric淡淡地說。

  「……抱歉。」

  「昨天跌倒的地方還好吧?」

  「還有一塊瘀青,看樣子要幾天才會消……」

  Eric沒說什麼,嘆一口氣。就算他沒說,張嘉祥也知道他在心裡唸自己冒失。沒辦法,難得有機會來到北極圈附近,還看到有聖誕老人的車,興奮是人之常情吧?像Eric那麼冷靜才奇怪。

  到上了車,張嘉祥還在心裡嘀咕,但他轉念一想,說不定Eric早就來過不知幾次了,所以才一點喜悅感都沒有。畢竟是有錢人嘛。

  車上的乘客只有他們兩個,Eric和前座的一位穿紅色聖誕裝飾圍裙的女性工作人員聊幾句,然後對張嘉祥說:「晚點來也好。她說這兩天人會很多,明天早點去排隊比較好。」

  Eric的語氣一直都很平淡,張嘉祥問:「你之前來過嗎?」

  「嗯。」

  果然。「難怪你一點都不興奮。」

  「有什麼好興奮?聖誕老人只是商業炒作出來的東西。」

  「你小時候也是這樣想嗎?」

  「當然。」

  「你沒有童年耶。」

  Eric皺眉,「相信愚蠢的故事才是有童年嗎?」

  「童年就是要充滿夢想和幻想啊!」

  這麼一說,Eric想到當初來這裡的三個人之中,好像只有他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他真的沒童年嗎?

  「那你長這麼大還對這種事情興奮,不就是幼稚。」

  「這叫童心未泯!」張嘉祥糾正他。

  「幼稚就幼稚,說那麼好聽。」

  「好嘛,我就是幼稚。」

  Eric想起那個以前常賴在他身上撒嬌的人,嘆口氣。如果能一直幼稚下去也不錯。

  此時車子轉進聖誕老人村的入口,閃亮的裝飾燈光吸引張嘉祥的注意力,沒有察覺Eric的變化。

  登記住房後,他們用櫃台借給他們的小雪盆,把行李拖到入住的小木屋。房間不算大,但在這種地方也沒什麼好挑剔。張嘉祥放下行李箱,興致勃勃地對Eric說:「可以幫我拍照嗎?前面那裡的燈打得好漂亮!」

  「可以。」

  張嘉祥這次把毛線帽和圍巾手套全拿出來戴上,開心地跑出屋外,到聖誕老人辦公室、奇怪的藍線燈柱和超大聖誕樹前拍照。和活潑得像變個人似的張嘉祥成強烈對比,冷靜的Eric儼然像個蹓狗的主人,旁觀興奮的狗狗在雪地上東奔西跑──然後摔一大跤。

  Eric走過去,向趴在地上的張嘉祥伸出手,「沒事吧?」

  「嘿嘿,沒事……」這次穿了厚羽絨褲,又戴防水防寒的手套,張嘉祥沒跌得像上次那麼慘。

  「回去休息一下,等會兒吃晚餐。」

  這時期的遊客果然多,餐廳鬧哄哄地,回小木屋的路上他們聽到孩子的嬉鬧聲,三個亞洲孩子把鏟雪車堆在屋旁的雪堆做成一座滑雪梯,正用拖行李的小雪盆滑雪玩。

  張嘉祥轉頭對Eric說:「我也想去玩。」

  「你都幾歲了,丟不丟臉啊?」

  「反正又沒人認識我,丟臉也沒關係。」

  「……別把雪盆坐壞了,那就真的丟臉了。」

  張嘉祥拿了雪盆跑出去玩,Eric想裝作不認識他,所以待在屋裡沒出去。

  那三個孩子是馬來西亞人,會講不算流利的中文,看到張嘉祥想和他們玩,也熱情地招呼他。

  滑雪梯才大概三公尺高,雖然衝得快卻不可怕,張嘉祥還和他們堆雪人,玩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累了,孩子們的母親叫他們休息喝可可,也順便倒一杯給他,他們坐在小木屋前的露台,大約十歲出頭的姊姊說:「我剛剛有看到你,和一個tall man在一起。」

  「嗯。」張嘉祥點頭。

  另一個男孩的下一句話差點讓他把可可噴出來,「你是gay嗎?他是你的boy friend 嗎?」

  張嘉祥連忙否認,「不是啦,他是我老闆。」

  「哪有boss帶員工來這種地方?他想追你喔!」小姊姊笑得神秘兮兮。

  「What’s gay啊?」最小的妹妹問她的兄姊。

  「沒有啦!沒事。」張嘉祥想模糊問題。

  「你不是gay嗎?What a pity!他 so handsome!」小姊姊說得很遺憾。

  「來這裡不是他安排的啦……」張嘉祥極力否認。

  張嘉祥難以招架這種話題,以時間不早為由,匆匆逃回自己的木屋去了。他走進屋裡,沒看到Eric,還在奇怪人怎麼不見了,三溫暖室的門突然打開,一陣熱熱的霧氣冒出來。

  下半身圍了一條浴巾的Eric從霧氣中出現,他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對張嘉祥說:「回來啦?盆子沒坐壞吧?」

  「嗯……」

  發愣的張嘉祥以無意義的聲音回答。這是他頭一次看到Eric的裸體──正確說來是半裸--他的目光遲遲無法從那因熱度而蒙上一層粉色的白皙皮膚上移開。Eric身材不壯,但也沒有瘦到浮出肋骨的線條,而且沒有小腹,以常坐辦公室的人來說算很不錯。

  張嘉祥的視線跟著汗珠一起掃過喉結、鎖骨、胸膛中央,滑過肚臍周圍,接著──

  Eric轉身走向浴室,直到浴室門關上,張嘉祥才猛然回神。他抱著頭倒在自己的床上。他不敢相信他在意淫Eric。想起剛才那些孩子以為他們是一對情侶,讓他更難為情了。

  不過他得停止對Eric的過份妄想,Eric好不容易最近對他比較好一點,他不希望再度被討厭。他用力亂抓自己的頭髮,深深嘆了口氣。

  或許是身處這種充滿甜蜜夢想的地方,他忽然好想要一個男朋友。乾脆明天就這麼對聖誕老人許願好了。他自嘲地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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