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江郁喬起床時，李廷威還在睡。李廷威好像晚上畫圖畫到很晚，江郁喬要睡覺時他還在畫，這讓江郁喬有點欣慰，至少李廷威這次看起來是認真想做圖文書，至於能否出版就先不論了。
沉澱一晚上的心情，江郁喬覺得自己昨天晚上太情緒化了，居然看到謝宗柏的訊息會想哭，應該是工作壓力太大，想換工作，卻又怕薪水變少而不敢辭職，所以才開始對錢斤斤計較，也難怪李廷威會生氣。
江郁喬在牆上的半身鏡前打好領帶，看著鏡子裡一臉憔悴的自己，長嘆一口氣，然後對著鏡子刻意微笑，想做出最自然的笑容，否則看到那一臉衰相，運氣都要逃之夭夭了。
江郁喬打開五斗櫃上的小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舊信封，這是他放錢的地方，李廷威自己的錢如果用完了，就會去那裡拿。他打開信封看一下，裡面只剩兩千，於是他從自己的皮夾拿出僅有的一千元放進去，記著今晚回家時要去提款。
他和平常一樣，在八點半準時出門。他當然沒忘記今天早上要去看牙，雖然預約時間是十一點，但他早上鐵了心要請假，至少休息個半天，待在診所看報紙也好，只是診所九點半才開，他又不能待在家裡，所以他去與診所隔了幾家店面的便利商店，買一盒新鮮屋的豆漿，坐在用餐區滑手機。
就在他把注意力放在搶時間回答選項kuso的問題時，一瓶燕麥飲料和御飯糰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他不禁抬頭。
「早。」笑容滿面的謝宗柏在他對面坐下，「怎麼這麼早來？診所還沒開門。」
「呃……」沒想到會遇到謝宗柏，江郁喬一下子無法回答，反問：「診所還沒開門，你來這裡做什麼？」
謝宗柏用食指和姆指捏起御飯糰的頂端晃一晃，「吃早餐。」
「喔……」
江郁喬愣愣地看著那個墨綠色的三角形物體，想不出下一句該說什麼。謝宗柏看他魂不守舍，說：「怎麼了？臉色不太好。臉色這麼蒼白，就不能叫你小蘋果了。」
如果是之前，謝宗柏這句話有七成機率會讓江郁喬臉紅，可是現在江郁喬的頭腦遲鈍，沒有因為這句話起反應。
江郁喬嘆氣，「好想換工作……」
謝宗柏拉開御飯糰的塑膠套，「那就換啊。你還年輕嘛，多嘗試不同的工作，才能找到適合自己的。」
「沒那麼簡單吧……」江郁喬茫然的目光下意識聚焦在那個三角形物體上，隨著三角飯糰一起移動到那兩片紅潤的嘴唇裡，被整齊的門齒一口咬斷，「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我？」謝宗柏嚼了幾下，把嘴裡的飯嚥下去，笑說：「這很微妙……我是因為喜歡漂亮的牙齒才走牙醫，可是牙醫看到的牙齒多半都不漂亮。」
聽到謝宗柏喜歡漂亮的牙齒，江郁喬不由得遮住自己的嘴巴。
「不用擔心。我說過你的牙齒還不錯，那不是客套，齒列很整齊，沒有很大的縫隙，也沒有牙菌斑什麼的，你刷牙應該沒有出血吧？」謝宗柏打開牛奶，「如果背面可以再白一些就更好了。少喝一點會染色的飲料喔，你一定常喝咖啡吧？現在的人都這樣。」
雖然謝宗柏說得輕描淡寫，但江郁喬有種醜陋的私密處被看光的感覺，羞恥感讓他的臉部溫度又一下子升高。
謝宗柏喝一口牛奶，抿嘴微笑看著難為情的江郁喬，「好像不管我說什麼話，你都會臉紅？」
「因、因為……第一次有人評論我的牙齒，感覺好奇怪……」江郁喬摀著嘴巴，說話的語音很模糊。
「對了，既然你這麼早來，等會兒給你掛現場第一號好了。你趕著上班嗎？」
「……不趕。我打算早上請假。」
「手放下來啦，講話聽不清楚。」謝宗柏又露出人畜無害的溫和笑容，「還是你怕我親你嗎？」
江郁喬張大眼睛，看著若無其事地繼續吃御飯糰的謝宗柏。他不知道謝宗柏是否在開玩笑。可是若是玩笑，不會有點過火嗎？
「你早上請假喔？」謝宗柏邊吃御飯糰邊說：「你在哪裡上班？」
「就那個……電視台那邊。」
「喔，不遠嘛。早上不用趕著出門，很好啊。」
「對啊，大概騎車二十幾分鐘就可以到了。」
他們聊了一下子，謝宗柏看看手錶，把牛奶喝完，「我要回家準備一下。待會兒見。」
等診所開門，江郁喬果然是第一個，謝宗柏看了看他的牙齦，笑說：「看起來比上次好了，應該不會很痛了吧？」他用探牙棒按按牙齦，「怎麼樣？會痛嗎？」
江郁喬心虛地敷衍，「嗯、嗯……」
「該不會是找藉口特地來看我的吧？」謝宗柏又若無其事地笑說。
江郁喬一驚，眼睛瞄向旁邊，跟診助理似乎剛好離開，他才稍微鬆一口氣。
「好了。」謝宗柏關掉口腔燈，按鈕升起治療椅，「我再開消炎藥給你。這次吃完應該會好了吧，再不好的話要注意一下身體了喔，可能最近免疫力有點低。」
「謝謝……」
在診所，江郁喬沒有機會和謝宗柏多交談，去隔壁藥局拿了藥，就騎車去公司附近捷運站的二十四小時租書店打發時間。
江郁喬拿了一本小說，卻沒怎麼把注意力放在上面。他想著謝宗柏三番兩次說出的那些曖昧話語，會是謝宗柏在試探他嗎？還是純粹開玩笑而已？
謝宗柏還說補牙那次就記住了病歷上的手機號碼……難道對自己有意思嗎？
謝宗柏戲謔的笑臉浮現腦海，江郁喬禁不住揚起嘴角，但他馬上用手硬將臉頰的肉往下拉。他可是有男朋友的人，怎麼能因為想到別的男人而笑成這副花癡樣。
那自己又喜歡謝宗柏嗎？
江郁喬知道在心裡欺騙自己一點意義也沒有，可是他就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相對於動不動就擺臭臉的李廷威，謝宗柏那些輕度曖昧的言行確實讓江郁喬亂了方寸。
可是李廷威從交往之初就是那樣，那是他的小任性，江郁喬以往也沒有想過要他改變，現在卻好像開始在意起他的態度。不過江郁喬還是想說服自己，告訴自己他還是愛著李廷威的。畢竟，那是他愛了將近六年的男友，他們曾經擁有過一些回憶。
這種事情愈想心愈亂。江郁喬又從頭翻開小說，卻老是無法看進一個字。
麻煩事一股腦兒襲來之後，江郁喬在工作上得到幾天暫時的穩定，除了客戶一直退回顏色規格不合的樣品之外，沒有什麼大問題。李廷威畫圖的情況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而且晚上不去喝酒作樂似乎會渾身不對勁，所以還是一樣常往外跑，不過反正李廷威就算在家裡畫圖，也不准江郁喬打擾他，江郁喬總覺得李廷威在不在家好像沒什麼差別。
江郁喬也沒有機會再接處謝宗柏，他們只有中午和晚上偶爾用通訊ＡＰＰ聊一下，雖然江郁喬感覺有些空虛，可是他也不敢太打擾謝宗柏。謝宗柏好像也忘了之前說想請他吃晚餐的事，當然江郁喬不是貪圖謝宗柏請客，他只是想再和謝宗柏一起出去吃頓飯，聊一聊。
他好想謝宗柏。明明才一個多星期沒見，江郁喬的失落感非常重，還在星期六上午假裝不經意走到診所那裡偷瞄一眼，只看到謝宗柏在幫一個大哭的小孩看牙。江郁喬想約謝宗柏，可是又覺得自己這樣做不太好，他常常盯著手機看，希望謝宗柏會主動約他，只是希望都落空。
其實是自己自作多情，謝宗柏對他並沒有特別的意思嗎？
又一個星期六，李廷威吃過午餐就說要去朋友家，出門去了。江郁喬想去診所附近晃一晃，說不定又會遇到謝宗柏，但也說不定不會遇到，他又不知道謝宗柏究竟幾點下班。
如果江郁喬是單身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打電話約謝宗柏。可是他有男友，就算再怎麼為自己辯護說只是找朋友吃飯，江郁喬還是騙不了自己。
他的確有點喜歡上謝宗柏了。
或許是因為謝宗柏的溫柔和關心……因為江郁喬從一開始追李廷威時，就是他單方面一直對李廷威付出，只盼望李廷威注意他。他現在才知道，被關心的感覺是那麼好。
可是，他不能背叛李廷威。他當初還對李廷威說，對一輩子對李廷威好，現在若因為一點點溫柔就移情別戀，似乎太差勁了。
過了兩天，江郁喬早上起床時覺得喉嚨有點痛，大概要感冒了，他打算晚上下班再去看醫生，結果十點多開始頭變得又暈又痛，而且覺得好冷。他走到空調開關那裡，看是不是溫度被調低了，但溫度是和平常一樣的二十五度。
他好不容易撐到快十一點半，才走去對經理說：「經理……我有點不舒服，下午想請假……」
經理看到他紅得不太尋常的臉，和一副隨時會昏倒的模樣，皺眉說：「好，趁現在診所還沒休息，你快去看醫生，回家睡一覺。」
「謝謝經理……」
江郁喬冷得渾身發抖，從頭到腳每一處都痛，呼吸不順的他喘著氣下樓，蹣跚走向大樓附近的診所，在櫃台前想拿出健保卡，才發現整個皮夾都忘記帶。他走回自己停在騎樓的摩托車，拿出全罩安全帽想戴上，但是頭暈到他不敢騎車，又沒辦法搭計程車，他只好打電話向李廷威求救。
第一通沒打通。江郁喬忍著頭暈打了第二、第三通才終於接通。
「喂？」李廷威的背景很吵雜，李廷威說話的聲音很大。
「廷廷……我好像發燒……沒帶錢……你來接我……」
李廷威好像聽不清楚江郁喬虛弱的聲音，他大聲回問：「什麼？說大聲一點！」
「我、」江郁喬努力大聲說話，「我生病了，你來接我……」
手機裡嘈雜的聲音變小了，看樣子李廷威走到比較安靜的地方聽電話，「什麼？你生病了？」
「對……你來接我，好不好？」
「你不是騎車嗎？」
「我頭暈，怕會摔車。」
「那就搭公車啊，不然搭計程車嘛，都生病了就別省錢了。」
「我……忘記帶皮夾……」
「唉唷你怎麼這麼粗心。那找同事借錢吧。」
「……你不能來接我嗎……？」
「你向同事借錢搭計程車絕對比我從這裡搭車過去接你要快好嗎？而且我才剛進來，不能現在就走啦。乖，去向同事借錢，搭車回家。」
「喔……」
「家裡有感冒藥，吃了先睡一覺喔。掰囉。」
雖然李廷威說的對，李廷威現在人不知道在哪裡，還要過來帶他回家是兜了一個圈子，可是江郁喬還是很希望李廷威能具體表現一下對他的關心。
或許是生病的緣故，江郁喬的心情沮喪到無以復加，他找出通訊錄裡的另一個號碼，猶豫了一下子，撥出。
沒有接通。
江郁喬沒有再嘗試。現在接近診所的休息時間，說不定臨時看診的人變多了，謝宗柏沒空接電話也是當然的。
現在該怎麼辦呢……江郁喬重新戴上安全帽，打算自暴自棄地騎車回家，車禍就算了，重傷的話公司說不定會順理成章解僱他，還省得他每天在要不要離職這件事上掙扎。
他發動引擎，費好大力氣才把車體往前移以收起中柱，但就連中柱收起來的那一瞬間，他都差點穩不住摩托車，如果就這樣騎上路還能安然回到家，除了祖上積德之外大概沒有別的原因了。
江郁喬搖搖晃晃地讓車子滑到人行道，左右看看沒車就要上路，可是戴著全罩安全帽的頭好重，連脖子都要撐不住了。
這時候，手機震動了。江郁喬放下側柱，沒有看來電的是誰，就拿下安全帽接電話，「喂……」
「你怎麼了？聲音不太好。」
耳朵裡聽到謝宗柏擔心似的聲音，江郁喬又感動得幾乎落淚，「我……我生病了……又沒帶錢包……」
「有辦法回家嗎？」
「我覺得我沒辦法騎車……」
「你在哪裡？告訴我地點，我去接你。」
江郁喬終於忍不住，哽咽地說了自己的位置，謝宗柏安慰他幾句後掛了電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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