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驗屍的緣故，最快也要等三天後才能開放瞻仰遺容。
這些日子，喬舒亞忙著處理葬禮和遺產的事情，雖然安德魯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不過他請了這裡最好的律師協助，喬舒亞才不至於太忙。
在殯儀館舉行的葬禮上，坐在第一排的卡洛看著前方的棺木發呆，儘管菲爾的同事們用輕鬆的語氣在前面緬懷往事，仍然無法提振他的心情。
坐在卡洛旁邊的喬舒亞也一臉嚴肅，雖然他本來就沒有笑容，可是再加上卡洛的情緒，他幾乎快被龐大的悲傷壓垮。
那天在警察局，巴布稍微提到，前陣子有個幾年前曾經被他和菲爾抓去坐牢的傢伙出獄了，那傢伙當時就放話一定會殺了他們，不過這是歹徒常講的恐嚇話，他們都不知道聽過幾百遍了，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
可能是那傢伙幹的。巴布向這兩個孩子保證，他們會想辦法逮捕他。
喬舒亞不是不相信巴布，是那樣太花時間，他的忿怒無法等待那麼久；而且就算真的找到證據逮捕兇手了也不見得有用，這個國家沒有死刑，等到那傢伙再度出獄之後，只是換下一個警察遭殃。
喬舒亞晚上到處找混混、流氓、吸毒者，想問出那傢伙的下落。找那種人對他來說不難，難處在於他不想留下蹤跡，所以他問完之後就滅口，用各種不同的方式。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那個人，丹尼霍頓，這個已經不需要去記卻又忘不掉的名字。丹尼正在酒吧裡，和他的朋友開懷暢飲，混在一旁人群中等待時機的喬舒亞，不斷接收到他幹掉害他坐牢的警察之後的愉悅，也知道興致盎然地計畫做道另一個警察。喬舒亞努力放空心情，以免捏碎手中的杯子。他本來想等到丹尼去廁所時下手，可是他等不了。他想殺了那些人。不只是丹尼，只要是因菲爾的死感到開心的人，都得死。
喬舒亞在丹尼拿起玻璃啤酒瓶喝酒時，假裝經過丹尼後面，以極快的速度把他仰起的頭狠狠往前壓，酒瓶下半部重重撞上桌子破裂，上半部因衝力刺穿咽喉，從頸部後方穿出，喬舒亞迅速閃避噴濺的血，同時離開那群人。
撞擊桌面的巨響驚嚇酒吧裡的人們，不知哪個有被害妄想的人喊出「是恐怖攻擊」，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往門口衝。喬舒亞在丹尼的同伴還搞不清楚狀況時，抓住其中兩人的後腦勺，讓他們的頭猛烈相撞，把頭破血流昏倒的他們丟在地上讓忙著逃命的人們踩踏，再從吧台拿不鏽鋼托盤，橫切擊斷一人的頸椎，其次絆倒另一人並用高腳椅刺穿他的胸與頭，接著用玻璃酒瓶深深插入最後一人的眼窩，直穿腦部。一切都在轉瞬間完成，然後喬舒亞跟著驚慌的人群出了酒吧，在混亂與嘈雜中迅速離去。
殺人對喬舒亞而言像捏死螞蟻一樣簡單，被悲傷和忿怒淹沒的他完全感受不到罪惡感，他甚至不知道那天晚上殺了幾個人。可是沒有罪惡感，和心裡空虛是兩回事，即使殺了那些人，依然無法修補他心內的空洞。
這個世界再次奪去他重要的人，他險些就要放棄理性，盡情大肆殺戮那些以犯罪為樂的人，直到他行屍走肉般地回到安德魯的家，在那個宛如菲爾一樣滿溢關愛的懷抱中痛哭，他才終於有了解放的感覺。
然而在悲痛之外，眼前還有另外一件事讓他不愉快。
葬禮之後，殯儀館不免俗地安排了簡單悼念餐會。菲爾的同事們關心地慰問他們倆兄弟，親戚們也聚在一旁討論後續收養的問題。
「卡洛還滿可愛的，可是我家沒辦法再多養一個孩子。」
「大的就要十八了，不用管他也無所謂。」
「他根本是個不祥的孩子。就說多莉絲不該收養他，害她早早就去世了。」
「對啊，現在菲爾也走了。他身上一定有什麼邪惡的力量，所以那時候才會活下來。」
「就是，簡直就是魔鬼──」
閒言閒語刺傷喬舒亞的心。那些人說的對。他害死了海倫、害死了多莉絲、現在害死了菲爾，說不定，以後會害死卡洛，或安德魯。他是非經由自然方式誕生的人，他的出生沒有經過神的允許，或許他本身就是一種詛咒。
沒有刻意壓低的談話聲也傳入卡洛的耳朵裡，他看喬舒亞鬱鬱寡歡，把喬舒亞拉到遠離那些親戚的地方，小聲說：「不要理他們，喬舒亞。不是你的錯。」
但是更讓喬舒亞心煩的，是卡洛的事情。
唯一有能力而且肯定會收養卡洛的叔父走過來，用帶點猥瑣的討厭笑容看著他們二個，「唉，現在不景氣啊，我只養得起一個。你就快十八了嘛？自己生活沒有問題吧？」
沒有人想收留他，這已經在喬舒亞的意料之中。只是眼前的男人毫不掩飾地在他面前袒露出對卡洛的性幻想，不堪的想法讓喬舒亞緊握住拳頭微微顫抖。
邪惡的思想，勾起他記憶中噁心的氣味。那是當年傑佛瑞對『他』做過的事情。他每次都縮在角落看著。肉體的撞擊，不知是痛苦抑或愉悅的呻吟，腥臭的味道。
喬舒亞不能把卡洛交給他。
卡洛緊緊抱住喬舒亞的手臂。這是他唯一的家人，沒有喬舒亞，他也哪裡都不去。
這時候，一隻手臂適時摟住喬舒亞的肩膀。「啊，不用麻煩了。我們家會收養他們的。拆散相依為命的兄弟太可憐了，那是很不道德的喔！」
喬舒亞不用轉頭，也知道說話的人是誰。他沒有抗拒那隻手的摟抱。
「你是誰啊？卡洛好歹是伊文斯家的人，怎麼能交給你這種來路不明的傢伙？」
喬舒亞身旁的安德魯輕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應該先自我介紹才對，這是我的名片。」
原來他也有名片？喬舒亞心中稍稍驚訝了一下。
「……洛朗特……是那個洛朗特？」叔父震驚地看著名片。
「就是你想的那樣。」安德魯仍然笑著，「我相信我們絕對有能力提供他們更好的生活，就不勞您費心了。現在景氣不好錢難賺，多一個人也是一份開銷，還是把資源用在照顧自己孩子身上會比較好，您說是吧？」
男人握起拳頭揉了那張名片，狼狽地走開。
喬舒亞放鬆了緊握的手，心情跟著鬆懈，整個人幾乎快站不住。「謝謝。」他喃喃地說：「不過，收養卡洛就夠了。不用管我。」
「這可不行。我剛剛說過，拆散兄弟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啊。」安德魯露出似乎有點淘氣的笑容，「以後你們要叫我爸爸囉！」
喬舒亞和卡洛都用不可置信的表情愣愣地看著他。
安德魯挺起胸膛，「我好歹二十六了，是個可以收養小孩的堂堂大人了呢！而且啊──」他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這個頭銜，收養二個也綽綽有餘！」
喬舒亞拿了名片來看，上面印了『洛朗特集團 常務董事』。
「你不是說你沒有工作？」
「可是我沒個頭銜，不好看嘛……掛名啊掛名。」
這種職務可以掛名嗎？「這是詐欺吧？」
「別說得這麼難聽嘛……」
「話說回來。」喬舒亞依然一副撲克臉說：「我才不要叫你爸爸。」
「開、開玩笑的，表情不要那麼兇嘛……」
看到安德魯故意裝出誇張的可憐表情，卡洛覺得很滑稽，不禁笑出來。
「安德魯真有趣。啊，不過我也不會叫你爸爸喔。」
「就說開玩笑的啦……我也不想要突然冒出這麼大的兒子啊，我還很年輕耶。」
安德魯詼諧的話語，和卡洛的笑容，終於讓喬舒亞能夠用平常心送走菲爾的遺體。
晚上抱著骨灰罈回到安德魯的住處，洗過澡的卡洛躺在客房的床墊上，側躺的喬舒亞握著他的手，讓卡洛在安全感中睡去。
喬舒亞在卡洛睡著之後走出來，對坐在沙發上的安德魯說：「謝謝……給你添了一個大麻煩。」
安德魯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不會啦，反正是我個人收養，沒有別人插嘴的餘地。」
「你收養卡洛就好。我不用了。反正我快滿十八，現在可以提出申請……」
「為什麼？嫌我這個爸爸太年輕？」
相對於安德魯開玩笑的語氣，喬舒亞認真搖頭，「那些人說得對。我是個不祥之人……總有一天，會我害死你和卡洛──」
「啊？」安德魯沒想到是這種無厘頭的理由，他誇張地大動作擺手，「拜託，你居然是那種迷信的人嗎？現在都二十世紀──」
「現在二十一世紀了。」喬舒亞糾正他。
「喔，對，二十一世紀了。都是二十世紀福斯的錯，害我一直搞不清楚到底是二十還是二十一。」安德魯發一點牢騷之後又說：「那你還有那種不科學的想法？你是科學創造出來的耶！你不相信科學，科學會哭喔！」
說得科學好像是一個人一樣。喬舒亞本來想說什麼，但安德魯繼續接著說：「不過，其實我本來也沒有打算要收養你啦，真的是開玩笑。」
喬舒亞愣了一下，「什麼？」
「我是真的要收養卡洛喔，已經在辦手續了。可是……」
喬舒亞的腰冷不防被安德魯摟過去，溫暖的嘴唇貼上來。
喬舒亞仍然發愣，沒有防備的唇齒被撬開，濕熱的舌頭帶著唾液進入他的口腔。
有一瞬間，安德魯覺得自己太衝動了，萬一喬舒亞給他一巴掌，他說不定就當場升天了──是真正意義上的升天，雖然不知道天堂收不收他。喬舒亞的身材普通，沒有強而有力的肌肉，以往的報告卻顯示出他的力量異常地大。
可是喬舒亞看起來如此脆弱無助，安德魯就算賭上性命，也想向他表達自己的愛意，讓喬舒亞知道，世界上還有另一個人也非常重視他。
喬舒亞現在總算知道，之前他從安德魯身上感受到的那股難以定義的心情是什麼了。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抱持情愛。之前雖然曾經有女孩向他告白，但那好像比較像傾慕，感覺起來又不太一樣。
安德魯感覺到喬舒亞的手環抱上自己的背，讓他更加開心地吻著，手不經意地撫摸喬舒亞纖瘦的腰臀。
喬舒亞忽然主動離開他的嘴巴，平靜地說：「法律上，我還未成年，是犯罪喔。」
安德魯先是一怔，接著整張臉像被按下什麼開關一樣瞬間變紅，他慌張地結巴說：「我、我、我……我、那個……不要隨便偷看我的想法啦！！」
「我沒有偷窺的興趣。是它自己流過來的。」
安德魯的臉更紅了，讓喬舒亞有點擔心他的腦血管會不會破裂。
「對、對、對不起……」安德魯放開抱住喬舒亞的手，羞愧地低下頭。
雖然是一樣的事……雖然和傑佛瑞與那個男人想的事情一樣，可是對於安德魯，喬舒亞卻不覺得噁心。或許是因為安德魯的想法中，還包含了許多像是愛的情緒在裡面吧。
「不要緊。我不討厭。」
安德魯猛然抬起仍然紅成一片的臉，「真的嗎！」
看到安德魯帶著期待的羞赧表情，喬舒亞又有點不自在了，他的眼神飄向旁邊，「不過，還是犯罪喔。」
「所以……等到十八歲生日就行了嗎？」
「再說。」
雖然是不明確的回答，至少沒有拒絕，表示喬舒亞接受了他的感情，安德魯難掩喜悅，又抱住喬舒亞吻起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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