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下午,喬舒亞算準時間,騎車去電車站等卡洛下課,他轉彎騎出校門時,瞄了對街一眼。對面的路邊停了一整排車,其中不遠處有一輛銀灰色的豐田CAMRY。

  最近他常常看到那輛銀灰色的豐田CAMRY,有時是另一輛黑色的福斯GOLF,他時常感覺到從那兩輛車中射出來的視線,因此無法不注意到它們。

  會是來確認的嗎?

  喬舒亞想到以前的『那些人』。他們說不定找到他了,但經過十年,他的外表已經和以前不同,所以才派人來監看,確認他是否他們要找的人。

  喬舒亞忍耐著隱隱的頭痛,騎車前往路面電車的候車站。偏偏在這種時候遇到早上那個人,害他今天得花更多力氣保持正常。

  真想殺了那個人。

  喬舒亞騎到電車站,路面電車陸續載來下課的學生,但是還沒看到卡洛的身影。

  頭愈來愈痛。喬舒亞拿下自行車安全帽,用力按住額頭。

  用力閉著眼睛的他,在腦海中看到一個影像,一名短髮女子的咽喉被利刃切開,鮮血迸流。

  是早上那個人。他是認真的。

  其實喬舒亞打從一開始就知道男子非常可能是認真想殺人,因為這十年內,喬舒亞已經幾乎可以掌握阻擋那些惡意思想的方法,否則若是從前,連鄰居想誰的壞話都會盤踞在他的大腦裡。成天頭痛也是他笑不出來的原因之一。

  但是他還無法阻隔太壞的念頭,例如殺人。純粹的想像,還不至於對他產生這麼大的影響。他忍耐過幾次,忍到頭痛與惡意的念頭消失,結果就是他會在報紙上看到出現在他頭腦中的事情,因此他知道,對方的認真程度肯定達到九成以上。

  劇烈頭痛引起胃部翻騰,喬舒亞趕緊從背包裡拿出折成整齊小方形的紙袋,打開對著裡面大吐特吐,尚未完全消化的午餐被一股腦兒吐光,即使沒有東西可吐也仍不斷乾嘔。二個路過的女孩子走過來關心地問:「你還好嗎?要不要帶你去醫院?」

  喬舒亞搖搖頭,勉強擠出話來:「……老毛病。一會兒就好了。」然後又吐了起來。

  既然當事人都這麼說了,二個女孩只好一邊回頭看他一邊走開。喬舒亞從褲子口袋拿出袖珍包面紙,擦拭沾到嘔吐物和胃液的口鼻,然後坐在候車的椅子上,抱住痛到快裂開的頭。

  殺了他。

  頭痛到了極點。喬舒亞使勁按住頭骨,冷汗浸濕他的髮根,大腦不禁出現這個念頭。

  就像之前那樣。殺掉那些人,就可以輕鬆了──

  喬舒亞喘息著,對抗大腦的誘惑。不可以。菲爾是個正直的警察。警察的兒子不可以是殺人犯。不可以。

  殺了他。

  大腦開始擅自回憶起以往殺了那些人之後舒暢的感覺。

  殺了他。

  刀子插進女人的脖子,往旁邊劃開,割斷血管。這還只是想像的階段,只是在頭腦裡的綵排。

  喬舒亞目前知道能夠解決頭痛的方法只有二個:對方動手,或是讓對方死。

  他想忍到那個人去殺了那個女人。反正那個人只想殺一個人,殺完了就結束了。之前遇到連續殺人犯時才真的讓他抓狂。

  那個人應該快要下手了。所以意念才會如此強烈。只要再忍一下────

  刀子插進女人的皮膚。切斷氣管,血管,肌肉。血噴了出來。

  頭痛暫時減緩了。喬舒亞慢慢放下抱住頭的手,衣服因冷汗貼在背部。

  似乎還沒到動手的時機。喬舒亞扶著額頭喘氣。他現在反倒希望那個人快點動手,可以讓他早點從痛苦中解脫。反正那女人的死活與他無關。

  那樣真的好嗎?

  這個相反念頭出現的同時,喬舒亞又想起海倫。

  半夜帶著小孩在街上遊蕩的女子,容易成為歹徒的目標。那是他第一次被如此巨大的惡念襲擊,身體與精神都因不知所措而僵硬,眼睜睜看著海倫被那些人侵入、殺害───

  等到他意識到海倫已死,拿起一旁的鐵棒瘋狂地殺死那些人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應該更早一點動手。他本來可以救海倫。

  回憶讓喬舒亞冷靜下來。又一班路面電車來了,吵嚷嘻鬧的聲音中,傳來一個讓他心安的聲音:「喬舒亞!」

  喬舒亞抬頭,卡洛笑著跑向他,但是一看到他滿是汗水的蒼白臉龐,就露出擔心的表情,「怎麼了?又頭痛了嗎?你這陣子不是比較好了?要不要看醫生?」

  彷彿見到浮木的溺水者,喬舒亞抱住卡洛,慢慢吁一口氣,「沒事。不要緊,過去就好了。」

  喬舒亞的側臉貼在卡洛的胸口,脈搏跳動的聲音規律地傳入他的耳裡。就算不為了菲爾,他也得為了卡洛,努力維持一個普通人的樣子。

  心情穩定了,喬舒亞到自行車旁拿安全帽遞給卡洛,自己也戴上並跨上車,等待卡洛坐上後面,伸手環抱住他的腰。

  「走了喔。」

  「嗯!」

  喬舒亞踩下踏板時,看到那輛銀灰色的豐田CAMRY正從對向車道開過來。

  


  喬舒亞和卡洛去超市逛一圈,買了晚餐和明天需要的材料回家。他們坐在廚房的餐桌邊剝蝦殼,生蝦比熟蝦難剝,即使喬舒亞告訴卡洛剝蝦殼的訣竅,卡洛剝的每隻蝦子依然又爛又殘缺不全,他看到自己剝的蝦子和喬舒亞剝的呈明顯對比,噘起嘴巴嘟嚷著說:「就說直接買剝好的就行了,幹嘛買生的回來剝?」

  「比較便宜。」喬舒亞說出不容反駁的理由,「你不想剝的話,我自己來就行了。」

  「我想幫忙嘛……」不甘心的卡洛又拿起一隻蝦子,「可是好像愈幫愈忙。」

  「不會,你做得很好。」喬舒亞露出淺淺的微笑。

  「喬舒亞你不用講我好話啦,」卡洛用手指捏起一截斷掉的蝦子後半部,「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這是我剝的。」

  「我不是講你的好話,你會想幫忙,這就很棒了。」喬舒亞沒有停下剝殼的手,「你的朋友都出去玩了吧?你也可以和他們出去打打球,不要老是悶在家裡,免得以後朋友都不找你了。」

  卡洛放棄剝蝦,跑去洗碗槽洗手,「可是你也都悶在家裡啊。菲爾不是一直叫你多交點朋友?」

  喬舒亞停頓一下。他沒有朋友的原因,一部分是因為周遭的同學年紀都比他大,只把他當成稀有動物一樣遠觀,加上他的個性陰沉,就算偶爾有同學向他攀談,幾次之後也會因他冷漠的態度而遠離。

  喬舒亞並不討厭孤僻的生活,一來可以多一點時間照顧家裡,二來也不會有人發現他的秘密,但菲爾一直以為是單親家庭的問題絆住喬舒亞,所以總是鼓勵他往外發展,這點比較令他困擾。

  「我不一樣。其他人都把我當怪胎。」喬舒亞平淡地說。

  「為什麼?」卡洛張大眼睛。他以為喬舒亞在學校會很受歡迎。

  「和多數人不一樣,就是怪胎。」喬舒亞對自己的事情不以為意,但他不希望卡洛受到排擠,「所以你該多和朋友出去,免得他們也把你當怪胎。」

  「才不是呢!」卡洛從後面環抱喬舒亞的肩膀,「喬舒亞是最棒的哥哥了!菲爾也常說啊,要是沒有喬舒亞,他都不知道該怎麼生活了!」

  「他說的太誇張了。」喬舒亞換個話題,「你的網球規則背好了嗎?」

  「規則是還好,現在問題是我力量還是不夠,常常觸網。」卡洛的下巴抵在喬舒亞肩上,煩惱地說:「早知道就別選網球了。」

  剝完蝦,喬舒亞將去殼的蝦子放入加了橄欖油的平底鍋裡,煎到半熟起鍋後,丟進蝦頭炒一下,加水熬湯。卡洛在一旁剝大蒜,丟進放了羅勒和松子的果汁機裡,然後倒入橄欖油,按下開關。

  「不要打太久。」喬舒亞提醒卡洛。上次卡洛打太久,羅勒都發黑了。

  「有什麼關係,顏色不影響味道!」

  喬舒亞把拌了青醬和些許蝦湯的麵盛盤,卡洛捏起一條偷咬一口,恰到好處。「你好厲害喔,沒有計時怎麼會知道要煮多久?」

  「我有計時。在這裡。」喬舒亞指指自己的頭,「多煮幾次你就會了。」

  卡洛把剛才煎好的蝦子放在麵上,把兩盤麵端上桌,和喬舒亞邊聊邊吃。卡洛最喜歡跟在喬舒亞身邊打轉,菲爾值勤的時間很長,他都喬舒亞一起做菜、吃飯、寫功課,菲爾還笑他小時候曾經叫喬舒亞『媽媽』。

  他們吃完之後,卡洛在客廳看電視,喬舒亞走到窗邊,用手指把窗簾撐開一道縫,看向黑暗的窗外。

  黑暗中,他看到那輛CAMRY停在路燈照射範圍之外的地方,好像還有人坐在駕駛座上。
 
  接著二個車燈遠遠駛來,停在家門前的路邊。是菲爾的車回來了。喬舒亞走去打開大門,剛用遙控鎖上車門的菲爾跛著走過來。

  喬舒亞走上前去幫他拿包包,和他並肩走進房子。菲爾坐在餐桌邊,喬舒亞為他準備遲來的晚餐,並盛一盤蘑菇洋蔥湯給卡洛。菲爾也不是遲鈍的人,他看出喬舒亞的臉色不太好,於是問:「喬舒亞,怎麼了?不舒服?」

  「有一點。不過沒事。」

  「喬舒亞從早上就頭痛了。」

  「我沒事,卡洛。」喬舒亞拿湯匙給卡洛,「我還要寫論文,先回房間。」

  「沒關係,等一下碗叫卡洛洗。我會陪他寫功課。」菲爾拍拍喬舒亞的肩膀,「不舒服就躺一下。」

  「可是你的數學很爛。」卡洛噘起嘴說。

  「那你就要努力一點,學得比我好啊。」菲爾伸出食指戳一下卡洛的頭。

  喬舒亞一語不發地走向位在屋子後側的房間。他不是要休息,他是要去解決頭痛的來源。

  他決定了。

  如果一定要有人死,當然不可以是那個女人。

  
-待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IamHoney 的頭像
    IamHoney

    IamHoney的原創小說部落格

    IamHone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